[B]最后的答辩:广西大学一女硕士的生命绝唱[/B] 2005年07月28日08:30 来源:新华社
新华社南宁7月27日电 (“新华视点”记者杨越) 2005年6月10日,一场特殊的硕士论文答辩会在广西大学进行:会场是特别设置的,由三楼改为一楼,答辩桌高度也特意调低。会场外,一辆救护车正在默默守候。
上午10时,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被人推进来。她开始宣读自己的论文。
除了她细弱的声音,会场上一片寂静。
读了十来分钟,女孩猛地咳嗽起来,呼吸困难,现场医护人员紧急输氧。但她咳得实在太厉害,只好由师弟廖志超代读,她在一旁补充。伤感向每一个人袭来,有的人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一个多小时,对于这个面对死亡的女孩来说,是如此漫长。答辩结束了,评委一致认为,论文设计合理,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和应用价值,总评分优秀。
掌声持久、热烈。女孩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1个月零4天后,她安静地离开人世,微笑着以“优秀”完美谢幕。
她叫何国英,广西大学研究生。
[B]她告诉人们什么叫“坚强”[/B]
何国英,一个28岁的女研究生,一个几年间经历了两次大手术、数十次化疗的癌症病人,一个身高一米六、体重不到70斤的女孩。
1997年,来自广西横县一个贫困山村的何国英考上了广西大学。读大二时,她被诊断出直肠癌,但她从未放弃。2002年,大学毕业一年的何国英以优异成绩考上广西大学动物科技学院研究生,主攻动物营养与饲料科学。
然而,厄运之箭再次射向这个姑娘。当年11月底,她肺部出现癌广泛转移。短短两年多,四次化疗、一次大手术,每次化疗疗程2至3个月。疼痛,呕吐,头发脱落,身体极度虚弱——何国英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
然而,何国英对指导老师说:“我是一个学生,学业上不需要特殊对待。”身体稍有好转,她就捧起课本补习功课,戴上耳机听英语,住院期间还参加了英语六级考试。她不但和其他同学一道正常完成学业,还和导师共同完成了两篇高质量的论文。
今年5月底,病情恶化的何国英不得不再次住进医院。而6月10日对她是个重要的日子,硕士研究生毕业论文答辩在这天举行。
考虑到实际情况,学校表示她可以不答辩,也可以把答辩会场搬到病房。然而,对何国英来说,在严肃的氛围中按照标准的程序答辩,有老师和同学在场,才是完整的。她含泪央求医生和导师满足她的愿望。
10日,何国英早早起床,精心梳了头,还别上了自己心爱而许久没佩戴的发卡。几个师妹师弟和老师专程到医院接她,医院派出3名医护人员,带上急救药品和氧气,用救护车把她送到学校。
“在第一关校外专家盲评阶段,她的论文就是优秀。无论从学术上、应用上都很有价值,在这个领域有突破,优秀当之无愧。”导师夏中生说,自己从教20年,从没见过这么坚强的学生。
[B]“希望大家不要为我难过”[/B]
何国英不长的遗书中,有这样一句话:“使命已经结束,我可以离开了,希望大家不要为我难过。”
何国英家在农村,村子人多地少,家里只有两亩多水田。靠着父亲外出打工、东挪西借,她和弟弟才读完了大学。农村的贫困,从小就深深烙在她的心底。
研究生论文,何国英选择了一个很“土”的课题:“非常规饲料——构树叶的营养价值评定研究”。她对导师说:“我家在农村,我喜欢这个‘土’课题,构树叶在广西农村到处都是,如果能做成饲料,让农民用很低的成本养猪养鸡,不就可以帮助农民脱贫致富了吗?”看着眼前这个身患绝症的学生,导师无言,嘱咐了一句:这个研究很辛苦,多注意身体。
2004年7月,何国英开始了她的硕士论文研究。而此时,她正受着癌细胞的袭击,整夜睡不着,只能坐着。
“癌痛像刀割一样,不是一下,而是持续性的。在这种持续不断的疼痛中,一般人是熬不下去的。”何国英的主治医生、广西医科大肿瘤医院化疗科主任胡晓桦说。
在这种刀割般的疼痛折磨中,何国英开始了异常艰辛的科学研究。
做动物消化实验需要从事大量体力活,首先要自己养鸡养猪,每天搬饲料、调和,然后喂猪、鸡,还要收集鸡、猪的粪便、尿液,打扫鸡舍、猪舍,又脏又臭;天气热,每天要给猪冲十几次水;消化实验要煮树叶,一煮就是几个小时,人不能离开。师妹刘丹说:“师姐带着我们从宿舍到鸡场,骑车20多分钟,两三个月风雨无阻。每天从早到晚,从鸡场回来再回到实验室做实验,正常人都累得不行。”
“师姐很文静,话不多,很少向我们诉说,但我们可以感受到她的苦痛。”实验后期,刘丹几乎每天都陪在何国英身边,“实验室在五楼,她要爬大半个小时,走一步休息一会。本来喂小白鼠可以交给我们做,但她每天都来自己喂。常常在实验室泡到半夜,那是她疼得受不了,睡不着,就来做实验。”
今年三四月份,实验进入关键时期。她剧烈地疼痛,呼吸困难,咳血。她把氧气瓶搬到实验室,一边做实验,一边吸氧。
有人惊异于这瘦小的身躯何以蕴藏这么巨大的能量,她的弟弟说:“姐姐最大的心愿是用她的研究造福农村,让农民受益。”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她恳求过医生:“你一定帮我顶住,答辩完论文,我才可以安心离去。”
[B]生命的葫芦丝[/B]
去年初冬的一个晚上,何国英偶然在学校的一次音乐活动上听到老师卓有权吹奏流行于傣族等少数民族地区的葫芦丝,顿时泪如雨下。那山泉般的乐声打动了她。后来,她告诉卓有权,每次听葫芦丝,她都有一种神奇的感受,那一刻连疼痛都消失了。
葫芦丝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为了减轻疼痛,她开始学习葫芦丝。一次,她剧烈地咳嗽、吐血,卓有权叫她别吹了,她摇摇头:“不。”卓有权说:这瘦弱的女孩好比葫芦丝,朴实无华,却充满生命的张力。
疼痛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何国英已无力吹奏葫芦丝。卓有权每次去看她,都用葫芦丝流出的音乐为她疗伤痛。6月7日,葫芦丝最后一次在病房响起,那是她最喜欢的一首《祈祷》:让我们敲希望的钟啊,快乐健康走四方,让大家看不到失败,叫成功永远在……
师妹们说,师姐漂亮、清纯,如果不是因为病痛的折磨,绝对是个美女,“但为了不给家里增加负担,师姐生活很简朴,很少看她买东西,几件衣服换来换去。平时自己买菜做饭。”
没有人知道,钱对于何国英意味着什么。为给她治病,家里欠下十几万元的债。“常人难以忍受的苦痛,她独自默默地扛着,由于经济压力,她只服用普通的止痛药。”身为医生,胡晓桦深感痛心无奈。
在何国英生命最后的两个月,父母日夜守护着这个从中学就离家的女儿。本来,何国英怕父母担忧、又花钱,瞒着他们住进医院。是同学们偷偷从她手机里找到弟弟的电话,父母得知后匆忙赶来。
弟弟说,两个月,姐姐从没在父母面前说过一个“疼”字,喊过一声,流过一次泪。疼得受不了,咬着牙,双手紧紧抓住床沿。
入院前,她已经两个星期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呼吸困难、呕吐,疼痛排山倒海而来。她的主治医生胡晓桦问,为何现在才来?答案让胡晓桦眼窝一热:一住院,惊动太多人,导师、同学都尽了很大努力,他们也是这里挤点那里挤点,我不能给他们增加太多负担。
大爱无欲。在她的遗书里有如下内容:财产3000元,一部分给父母,一部分捐给失学儿童;内脏器官如果能用,就捐献给医学。
7月12日,何国英去世前两天,刘丹和几个师兄妹去看她。“师姐手里拿着MP3,全身苍白,身体像一片纸,拼命呼吸,只是微笑了一下。”刘丹说,她用尽最后一口气,给这个世界留下两个字:“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