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地扒皮”（文艺原创）
   1988年，我从山沟的一所初中考入县城的重点高中，这本是令人高兴的事，却成了我窘迫的开端，父母总是会说就算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要供孩子上学，但我是孤儿，家中根本无锅可砸，也无产可荡......
  我穿着破旧的衣服和鞋子走进校园，我能用山里人的倔强对抗一束束异样的目光，但是不能回绝肚皮对食物的要求，在城里的学校吃饭比不得在山里，总是要花些钱的，但是我口袋中只有几张毛票，那是村长在我离家的时候塞给我的，山里人的困苦，一般人是无法想象的。
   入学的第二天，我就处于饿眼昏花的状态。
   我被班主任领进了他的宿舍。
   班主任是近五十多岁的人了，单身，姓王，他对我说：“阿华，我也是山沟里出来的人，我知道你的难处，你就不要住宿舍了，搬到我这里住，省得再交住宿费了，我生火做饭，咱一起吃，省得花钱了。”
   山里人是纯朴的，我能感觉到王老师的确是山里人。
   村长从老远的山里送来一袋麦子，他拉着老师的手，一直说：“哎呀，是阿华遇到了好老师。”
  老师说：“都是山里人，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村长你也不要再送东西来，一个孩子还吃多少呢，只要阿华好好用功，不给咱山里人丢脸就行了。”听着老师的话，我无比感动，心想：一定要好好学习，报答老师。
   开学的学费和书费，对我来说是一笔难以筹集的巨款，老师早早就料到我了我难处，给我三百元钱说：“阿华 ，我知道山里人倔，白给是不要的，这钱借给你。”
   我含泪把钱收下，第二天就跑到工地上去搬砖。
   老师把我从工地上扯回来，对我说：“阿华，你咋能这样呢？误了课那还中吗？”  
  我哭着说：“老师，我想......"
    老师打断我：“阿华，我知道你的心思，想还我的钱，不用急，你看老师一个单身汉子，用不到钱的，只要你用功，好好学习，为咱山里人争光，那是比还钱还要紧的事呀，钱的事以后再说，好吧？”
  我点头。  
  那天，老师坐在我对面，象父亲，与我聊起山里的事和从前的他，从谈话中得知，老师自小也是个孤儿。
  老师问我：“孩子，我从山里走出来快三十年了，终究没有再回去，山里还很难吧。”
  我对老师说：“是的，很艰难。”
  老师接着说：“阿华，我记得和你这么大年纪时常在山上跑，漫山遍野的有一种山草叫‘什锦花’，开红色的小花，很美的。”
  “老师，这种草据说冲水喝可以治病，常有山外的人来采，都快采绝了，不多见了。”我对老师说。
  “是吗，真是太可惜了，哎，还有一种山草叫‘地扒皮’的，多吗？”老师又问。
   我说：“地扒皮倒是一种没用的杂草，烧火的料，山上长的可凶了，多得很呀。”
  老师马上给我纠正：“嘿，这种草可不是烧火的料呢，是一种药草呀。”
  “是药草？我怎么不知道呢？”我好奇的问。
  “小孩子当然不知道了，哎对了，我们学校有位老教师血压高，用这种草冲水喝可以降压，他前天问我班里有没有山里的学生，要是有的话，月底回家时给捎些来，你能帮忙吧？”
  我马上说：“老师，咋不能，你放心，月底我就给捎来。”
 

  回到山里，我跑上坡，漫山都是“地扒皮”草，我小心的采集了好些嫩嫩的草尖。
  我把“地扒皮”捎给老师，老师连连称谢谢，马上去送给那位血压高的老师。
  晚上，老师给我捎来二十元钱，说是那位年纪大的老师喝了这草水，效果极好，就是到药店里花多少钱也买不到这么好的草，所以要付钱。     

  我说：“这遍山的东西，那能要人家钱吗。”我坚决不收。
   老师不高兴：“怎的，这是人家的心意，再说了，这是劳动所得，你不收，我去退给人家？让我难堪呀，收下吧，人家还得求你继续给弄呢。”
  我不想让老师为难，只好收下，老师笑了：“孩子，山里有的是宝物，有了这些宝物，你上学用的钱就不用愁了。记住，下回采药时只采老些的叶茎就可以了，嫩叶的疗效不是最好的。”
 

  于是，月底回山时我又扯回了一些地扒皮，这回没费多大的气力，都是些老的叶茎。
  每月都如此，我从山里捎回些地扒皮，老师就给我捎来二十元钱。三年来，我就依了这些零钱读完了高中，只是从来没见过那位年纪大些的老师。
   

   高中毕业后，我考取了一所医科大学，学得是中草药专业，我记起了“地扒皮”的降压作用，于是向大学的老师请教，老师听了之后哈哈大笑：“这种草没有什么任何药用价值，山里到处都是，再说这草还有些毒性，怎么可能会降压呢。”
  我一下子陷入了迷惑之中，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解开“地扒皮”的降压之迷。但，终有一天我想明白了，不由得泪水涟涟，王老师，你在家乡还好吗........
   我再也无法抑制对王老师的感恩之情，在我想明白“地扒皮”之谜的那一刻，我就立即踏上回乡探望王老师的归程......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老师正在埋头生火，我含着眼泪，深情的看着他的背影。
   听到有人来，王老师回头看，他惊喜的叫了一声：“阿华，是你，你怎么来了？”
  我把一小撮“地扒皮”放在老师的手心，并一下扑到老师的怀中， “老师，你骗我，这是杂草，因为多，好采集，你才说它能降压的。”然后大哭起来。
 老师抚摸着我的头说：“孩子，老师是在说谎，就象你想的那样，并没有一位血压高年纪大的老师，‘地扒皮’也不会降血压，是的，它不会，但它成就了一个山里娃的大学梦呀。”
   我抽泣着问老师说：“老师，你为什么这样帮我。？”
  老师深情的说：“孩子，因为你是山里人，我也是，因为你是孤儿，我也是。”
 
 眼泪又如泉涌，我再次扑到老师的怀中，喊声：“爸爸。”
     
漫山的“地扒皮”哟，永远记录着动人的亲情......

 
           山东省莒南县路镇一中 史峰  276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