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计 树上开花
在一起共同居住生活了这些年，丈母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有时候也常常想，虽然闹别扭的时候心里挺烦这老太太，但每当自己跟老婆忙于工作无法按时回家的时候，还都是多亏了丈母娘帮忙给接、带孩子。此外，丈母娘在家住着，家里常有人，这安全系数就大了许多。常听说邻居某某家被偷被盗，都是因为这些邻居的家里长期没人，所以才引得盗贼注意。有这样一位老人在家，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宝，至少我们可以安心上班，在工作的时候不必总惦记家里、担心孩子。所以，这样一想，心里也时常对老太太充满了感激。总想为她实实在在做点事情，一表孝心，二示回报。
但怎奈丈母娘是一个特别敏感的人，她虽然小气，但却决不希望别人认为她小气，当然更不允许别人说她小气，或通过具体行为衬托出她的小气。比如前面讲过的吃肉的故事：丈母娘馋肉却又舍不得买肉，但如果你直接买了肉让她吃，她却不会去吃，要以此显示气节。但如果你多买一些肉放冰箱里，丈母娘是一定会去偷吃的——她以为别人发现不了，吃了也白吃，不用欠人情——这就是典型的丈母娘作风。
秋天到了，我给丈母娘买了件薄毛衫，老太太非要拿出二十元钱给我，说是付我衣服钱。其实我这衣服是花一百多块买的，我当然不会告诉她价钱，于是丈母娘拿起衣服看看，说：“应该值二十块钱吧。”然后就非要坚持把钱付给我不欠人情。我死推好歹硬是推不掉，不收钱老太太就要翻脸，于是只好尴尬地把二十块钱收了。老太太一边喜滋滋地试衣服，一边大声说道：“我可把钱给你了啊，没欠你的啊！”我只好讪讪地说：“是的，不欠，不欠……
”但心里这个难受就别提了，这可真是癞蛤蟆跳脚背——不咬人它恶心人。孝心虽然尽了，但却落不下一句好，看来这孝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由此联想到一个功成名就的神医，其实是多少优秀顺服的患者配合治疗的结果。如果每个病人都不配合医生治疗，你这儿给他打针输液，一转身他那儿就给你拔针头，这“神医”他能神得起来才怪！
到后来我慢慢找到了一个方法，我平时非常留意丈母娘生活中有什么需求，然后就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或节日去满足她的愿望，往往能令她很愉快地接受，且没有拉拉扯扯的烦恼。比如她有一次说自己早晨锻炼想穿身轻便点的衣服，我便记住了，结果在她生日那天我送给她一套崭新合身的运动服，老太太欢天喜地地接受了，而且也没给我钱——生日接受家人礼物是天经地义的，丈母娘还是很认理儿的。
转眼之间，圣诞节到了。平安夜那天，公司提前下班，我去超市花几百块钱扛了很大一棵圣诞树回家。这还是我们定居南方以来第一次过圣诞节！儿子欢天喜地，围着那颗松树枝转来转去，丈母娘也觉得新鲜，一边看一边不住地问我花了多少钱。我对老太太说：“妈，花多少钱不重要，关键是图个吉利，过节嘛，就要过出点气氛。您不是还信仰基督教嘛！那就更应该好好过过圣诞节了！您知道吗？圣诞圣诞，就是圣人诞生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一天是在给您信奉的主——耶稣大人过生日，您说咱能对主小气么？”丈母娘一听说“小气”二字，白了我一眼，嘴一撇走了。我心里一紧，知道自己又失言了，但也没太在意，因为我已经酝酿好了一个绝妙的计划，要让老太太好好开心一下！
晚上的圣诞大餐是老婆精心准备的，餐桌上摆满了甜点、蛋糕、水果沙拉、酱牛肉、香肠、五香花生米等等，可谓中西合璧。其实包括圣诞树在内的平安夜活动计划都是我们俩事先计划商量好的。吃饭的时候，老岳父、丈母娘、老婆、儿子，我们一家五口围坐在一起，我把灯关了，点上蜡烛，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是平安夜，我们每人都可以许个愿，把你平时最想要的东西、最希望实现的计划统统在你心里讲出来，然后嘛……”我指指旁边的圣诞树，“如果你足够虔诚，而且信奉上帝，上帝就会满足你们的愿望，半夜派天使下来把你们想要的东西统统挂在这棵圣诞树上！”儿子闻听此言马上大喊一声：“我要《星际争霸》游戏光盘！”我连忙制止道：“收声！你这样一喊出来，这个愿望就作废了！许愿只能在心里许，否则是不灵验的！”儿子一吐舌头，不吭气了。
再看丈母娘，老太太早已两手合十双目微闭，胳膊肘撑在餐桌上默默许起愿来。丈母娘本来就是个很迷信的人，再看我这样一板正经地说话，我猜想她早已对上帝送礼之事深信不疑。其实丈母娘具体祷告些什么内容我虽然听不见，心中却完全清楚。这都是由于我在平常生活中对丈母娘悉心观察、密切注意的结果。老太太首先肯定是希望自己身体好，别闹什么毛病，其次是希望家人都能够围在她身边，以她为中心，不要冷落了她。此外，丈母娘还没有确定自己的房子到底应该在哪里买——她现在手头有五个方案，各有利弊，无法决断。然后，丈母娘一定想要一块轻便的电子表，因为她每天早锻炼，戴她那块全钢老上海表实在不方便，丈母娘嘟哝过几次了。还有，南方阳光强烈，丈母娘在外面活动时经常抱怨眼睛被太阳刺得睁不开，所以她一定也非常需要一幅太阳眼镜。等等吧，反正我觉得只要是丈母娘有可能想要的，我一定都为她想到了。我有这个自信，因为我实在太了解我那可爱的丈母娘了。
许愿过后，大家开始吃饭，一家人聚在一起吃西方的“年夜饭”，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老婆还买了红酒，我用尽心思向丈母娘敬酒，向老岳父敬酒，祝福祝愿的话说了一大堆，丈母娘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只不过这一回丈母娘喝酒可是十分谨慎，每次敬她酒她只呷一小口，再也不像第廿六计“指桑骂槐”中第一次喝红酒时那么牛饮了，我看得忍俊不禁，也笑得有牙没眼，餐桌上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散席后，我跟老婆打扫战场，丈母娘跟老岳父冲了凉进屋睡觉。待我们忙完后，又把儿子哄睡，在卧室里聊了会儿天，估摸着他们都该睡着了，便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包，那里面装满了我跟老婆事先买好的送给每个人的礼物，然后我们就轻轻走出卧室，来到客厅开始布置圣诞树。老婆找出一大堆洗干净的棉袜，然后开始往里装东西。先往第一个袜筒里装了一个四驱车模型，那可是儿子一直心驰神往的东东。又往第二只丝袜里装了一个电动剃须刀，那是送给老岳父的。为营造真实效果，也给我跟老婆的礼物分别装了袜子，最后，我们把剩下的棉袜都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送给丈母娘的礼物，然后把它们统统挂到树上。哇！布置好圣诞树，我搂着老婆站在树前，借着壁灯温馨橙黄的柔光欣赏了好一阵子，心想：圣诞节、平安夜，真是一个浪漫温馨，给人以希望和憧憬的美好节日啊！
第二天早晨，我跟老婆一起床就来到客厅大声喊道：“爸、妈，快起来看哪！看上帝送给我们的圣诞礼物！”老太太应声而出，虽然还穿着睡衣，但却精神饱满，眼中闪烁着惊奇的光彩。她站在圣诞树前，抚摸着一只只吊在树枝上或瘪或鼓的棉袜，半信半疑地说：这真是上帝给我们送来的？真会有这种事么？！我摘下一个丝袜，打开一看：“哇！妈，这是送给你的！你看，多么漂亮的电子表啊！你今后每天晨炼可以戴了，还能当秒表跑步计时用呢！”这边，老婆又打开一个包：“妈，快来看，上帝送给你的卡片，看看上面怎么说！”老太太左手拿着表，右手接过卡片虔诚地念道：“善待家人，就是善待自己。要爱家人，用好的心念去想别人，会收获无尽的爱与快乐!”丈母娘反复吟诵了两遍，若有所思。
那边，我又打开一个袜子，连忙叫道：“妈，快看呐，又是给你的！一幅太阳眼镜耶！您今后出门戴上它，阳光就不会刺眼了！”丈母娘开心死了，欢天喜地地说：“主啊，你怎么把我的心思猜得这么准呢！”还没等丈母娘从“天降二宝”的喜悦中走出来，老婆那里又喊开了：“妈，上帝又给你一张卡片！”老太太赶紧双手把卡片接过来，虔诚地朗读道：“要想身体好，锻炼不可少。每日多运动，经常户外跑。”接着，我又递给丈母娘一张卡片，丈母娘接过来还没等读，眼睛就是一亮：“天哪！上帝连我要买房都知道！”我假装惊奇，把头凑过去替她念道：“买房费心力，困难找女婿。方案宜早定，建议就选D。”所谓“建议就选D”,是指购房方案之一，也是我强烈推荐的，但丈母娘瞻前顾后就是拿不定主意，所以一直也没有落实下来。就这样，我跟老婆巧妙配合，一会儿一件礼物，一会儿一张卡片，丈母娘很快就被弄得激情高涨！这时候，门一响，老岳父跟儿子也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我又连忙非常“巧合”地把他们俩的礼物也给找了出来，儿子拿到礼物乐得直蹦高，老岳父也是开心得要命，因为他原来那个剃须刀早就不好用了，送他个新的可谓正中下怀。
丈母娘那边还在胸前划着十字，一口一句“感谢主”，老岳父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这都是孩子们孝敬你的，什么主不主的。”老太太一听立马不干了，双眼圆睁，怒视着老岳父：“你胡说什么？！赶快向主忏悔！”然后一脸狐疑地看着我跟老婆：“这些东西是你们买的么？多少钱？”我跟老婆立刻疯狂摇头，“不不不，绝对不是我们买的！你看，还有我们的礼物呢！如果是我们买的，我们怎么会把自己的礼物也挂在这里！”老岳父笑着摇摇头：“好好，我忏悔，我刚才说错了，上帝真好！感谢主！”丈母娘这才恢复了刚才的神态，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我觉得主送给我的卡片，比这些礼物更有价值……”
一个月后，老太太正式确定了购楼方案，在我的陪同下，到小区售楼部交付了定金。而且从此，丈母娘每天早晚两次外出锻炼身体也更有规律，甚至风雨无阻。同时，丈母娘平常也不再对我那么刻薄，态度上好了很多……
其实我到今天都不明白，丈母娘那天早晨是真的以为那些礼物都是上帝送的，还是明知是我们送的，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