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杰老师专栏

我的母亲不是神(第46个故事)

24楼 艾岚于 2014-08-09 11:10:21

[P][COLOR=blue][SIZE=12] 15[/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我刚在钟家大院子扬名立万的时候，我的弟弟就出生了。他的介入，打破了我和我妈的二人世界。我问过我妈，对于弟弟的出生，我是否带有恨意。我妈说，我弟弟刚出生的时候，我很兴奋，并且还拖着我的专用背篓要去背他。严格地说，我弟弟从出生到他长到两岁左右，我的记忆芯片中没有他的信息。我也不知道我为何没有这段记忆。我只记得我弟弟两岁多的时候，很缠人，很发嗲，很讨厌。比如我妈煮了肉，他对着我妈嗲声嗲气地说：我要吃瘦瘦。我妈赶紧就把所有的瘦瘦拈到我弟弟碗里了，剩下的肥肥要给我阿婆吃。我阿婆看我碗里只有菜菜，叹口气，把她碗里的肥肥拈些给我。对此，我向我阿婆哭诉过：为啥子弟弟吃瘦瘦，我就没得吃？我阿婆叹口气，说：妹崽哪，你莫怪你妈，你妈要经由（照顾）你和弟娃，挣的工分少，你老汉也莫得几个钱，你莫讲空话哈，你今后嘛，有吃有穿，吃穿不尽的嘞。我不满意阿婆的宽慰，又去找我妈讨公道。我妈说：妹崽嘞，你弟娃呢，是主要劳动，他长大后要干重活，要力气，你是姐姐，莫跟他计较哈。我是没跟我弟计较，既然他是主要劳动，他要吃就吃呗。之后很长时间，我妈煮了肉，约定俗成地我弟弟吃瘦瘦，我和阿婆吃肥肥，我妈吃菜菜喝汤汤。[/SIZE][/COLOR][COLOR=blue][SIZE=12][/SIZE][/COLOR][/P][P][COLOR=blue][SIZE=12pt]我妈没说假话，我弟弟确实是主要劳动。他虽然发嗲耍宝吃了很多瘦瘦，但是他长大之后，家里所有的力气活都是他包揽的，他没有一句怨言。而我，除了少吃瘦瘦外，其余都是公主般的待遇。[/SIZE][/COLOR][COLOR=blue][SIZE=12][/SIZE][/COLOR][/P][P][COLOR=blue][SIZE=12pt]若干年后，我当了妈，听到我的儿子嗲声嗲气地跟我说：妈妈，我要吃瘦瘦。我脑海里立即涌现出当年我弟弟吃瘦瘦，我吃肥肥的景象。我顿时泪流满面，因为我终于明白了，其实，在我妈心里，儿女都是一样的，只是在她看来，男女有别，爱的方法有异而已。再说了，就算我吃的是肥肥，可我妈连肥肥也没得吃，甚至连菜菜都夹给我和阿婆吃了，她只是喝了点汤汤。[/SIZE][/COLOR][COLOR=blue][SIZE=12][/SIZE][/COLOR][/P]

25楼 艾岚于 2014-08-10 10:43:53

[P][ALIGN=left][BGCOLOR=rgb(247, 245, 233)][COLOR=blue][SIZE=12] 16[/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我小时候除了跟到我妈屁股后头转来转去，还喜欢跟到我阿婆后头问这那。我阿婆跟我讲，[/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她[/SIZE][/COLOR][COLOR=blue][SIZE=12]8[/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个月就把妈死了，妈死了她还不晓得，她还爬到她妈的胸口堂吃奶奶。后来她的老汉又接了一个婆娘，生下两个弟娃，后妈丁点都不喜欢她。[/SIZE][/COLOR][/BGCOLOR][/ALIGN][/P][P][ALIGN=left][BGCOLOR=rgb(247, 245, 233)][COLOR=blue][SIZE=12pt]我阿婆说，她还没满[/SIZE][/COLOR][COLOR=blue][SIZE=12]17[/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岁就嫁给了我阿公（爷爷，我还未出世，他就已经过世，照片都没留下一张，所以我对阿公没有任何印象），生了[/SIZE][/COLOR][COLOR=blue][SIZE=12]14[/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个娃娃，死了9[/SIZE][/COLOR]个，最惨的是一周之内死了两个。听到这里我问我阿婆：你伤心不喃？我阿婆说：伤心也活不转来了噻。她给我讲这些故事的时候，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听不出半点悲伤，我心里也生不出一丝悲伤。[/BGCOLOR][/ALIGN][/P][P][ALIGN=left][BGCOLOR=rgb(247, 245, 233)][COLOR=blue][SIZE=12pt]阿婆[/SIZE][/COLOR][COLOR=blue][SIZE=12]30[/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多岁，正当壮年，我的阿公就去世了。阿婆一直守寡，直到[/SIZE][/COLOR][COLOR=blue][SIZE=12]78[/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岁去世。[/SIZE][/COLOR][/BGCOLOR][/ALIGN][/P][P][ALIGN=left][BGCOLOR=rgb(247, 245, 233)][COLOR=blue][SIZE=12pt]幼年丧母，壮年丧夫，生产[/SIZE][/COLOR][COLOR=blue][SIZE=12]14[/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个娃娃死了[/SIZE][/COLOR][COLOR=blue][SIZE=12]9[/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个，这难道不是人间最大的悲剧么？但我从来没有看到我阿婆哭丧着一张脸，她把日子过得很快乐，甚至很潇洒。[/SIZE][/COLOR][/BGCOLOR][/ALIGN][/P][P][ALIGN=left][BGCOLOR=rgb(247, 245, 233)][COLOR=blue][SIZE=12pt]她是一个特别不愿管儿女闲事的老人。她最爱说的话有两句：一句是“为人栽花莫栽刺”，另外一句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也不跟哪个儿子家过日子。她自己另起锅灶，自煮自吃。每天傍晚，她早早做好饭，吃罢，像个城里人一样到公路上散步去了。[/SIZE][/COLOR][/BGCOLOR][/ALIGN][/P][P][ALIGN=left][BGCOLOR=rgb(247, 245, 233)][COLOR=blue][SIZE=12pt]她的厨房收拾得很干净，卧室里的床铺叠得抻抻展展，衣服穿得笔抻，头发梳得溜光，用一个青布帕子包着。[/SIZE][/COLOR][/BGCOLOR][/ALIGN][/P][P][ALIGN=left][BGCOLOR=rgb(247, 245, 233)][COLOR=blue][SIZE=12pt]总之，我阿婆一字不识，但我却觉得她活得健康优雅。70[/SIZE][/COLOR]多岁了还有一口好牙，胡豆子、花生米嚼得哔哩啵咯的，每天还小酌一杯白酒。[/BGCOLOR][/ALIGN][/P][P][COLOR=blue][SIZE=12] [/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我妈看到这番景象，总会对着我表达她的羡慕：女人家嘞，还是要活到像你阿婆那样，老妖精样，儿子儿孙哪个都不管。后来我发现，我妈不仅学到了我阿婆的人生哲学，并且还将其发扬光大了，致使我跟我弟弟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成了留守儿童。[/SIZE][/COLOR][COLOR=blue][SIZE=12][/SIZE][/COLOR][/P]

26楼 艾岚于 2014-08-10 10:49:45

[P][ALIGN=left][BGCOLOR=rgb(247, 245, 233)][COLOR=rgb(0, 0, 255)][SIZE=12pt] [/BGCOLOR][COLOR=#1111ee][SIZE=4] [/COLOR][/COLOR][/SIZE][/SIZE][/ALIGN][COLOR=blue][SIZE=12pt]17[/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我妈说，阿婆娃儿生得多，所以落下了月子病。尤其是她的头，时不时要痛，也不敢洗得太勤。所以尽管阿婆的头梳得溜光，但由于不常洗，她总说她的头痒死吧痒了，于是就拖着声音叫，啊哟，乖三哪，乖四哪，你们眼睛尖，哪个来帮我看脑壳喃？是不是长虱子啦？我那些堂姐堂哥很奸猾，嘴上应着，身子却不动，然后就找借口推脱。只有我，看见那些堂哥堂姐不动，就飞哒哒地跑过去端着阿婆的头给她抓拿、揉捏。[/SIZE][/COLOR][/P][P][ALIGN=left][COLOR=blue][SIZE=12pt]后来，我成了阿婆的抓头师傅，只要有空，我就拉阿婆坐着，认真地，细心地把她的头发一绺一绺地分开，然后给她抓捏。[/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SIZE][/COLOR][/ALIGN][/P][P][ALIGN=left][COLOR=blue][SIZE=12pt]每一次，我给阿婆抓了头，她都会从枕头底下变出一些小东西给我。曾经有一度，我对阿婆的枕头充满了极大的兴趣，很想找个机会去探个究竟。但我始终不敢一个人进阿婆的房间，因为她的房间里放着她的棺材。看着那长长的，冷气森森的棺材，我心里害怕极了。[/SIZE][/COLOR][FACE=宋体undefined][COLOR=blue][SIZE=12][/SIZE][/COLOR][/FACE][/ALIGN][/P][P][ALIGN=left][COLOR=blue][SIZE=12pt]有一次，我阿婆跟我说，乖孙女哪，我死了就困在那个老料（棺材）盒盒里，你可莫忘记啊，我一死你就去把老料缝子里的谷子（那个时候太穷了，家里没有装谷子的柜子，就用棺材装谷子）给我拔出来啊，要不然，长出来的谷秧子就要把我给盖了哦。这句话，我始终没有忘记，当我阿婆过世后，我真的很认真地用细铁丝把棺材缝子里的谷子一粒粒扒拉了出来，因为，我舍不得谷秧子把我的阿婆给盖了，我要让她安心地困在那个曾经装过谷子的棺材盒盒里。[/SIZE][/COLOR][FACE=宋体undefined][COLOR=blue][SIZE=12][/SIZE][/COLOR][/FACE][/ALIGN][/P]

27楼 晨曦中的陈锡于 2014-08-10 14:52:53

[QUOTE][b]下面引用由[@艾岚]发表的内容：[/b]

9．有一次，我妈给我讲毛狗外婆的故事。说有个毛狗精，趁两个女娃的妈不在家时，变成个老婆婆哄俩女娃说是她们的外婆。大妹崽很笨，毛狗精说啥是啥。二妹崽说，你不是我外婆，我外婆嘴巴角有颗痣。毛狗精...[/QUOTE]
[P]哦，钟老师听得太投入了，现在我跟我的孩子讲故事都不敢讲太多恐怖故事啦。[/P]

28楼 艾岚于 2014-08-11 11:39:11

[QUOTE][b]下面引用由[@晨曦中的陈锡]发表的内容：[/b]

哦，钟老师听得太投入了，现在我跟我的孩子讲故事都不敢讲太多恐怖故事啦。[/QUOTE]
[P]
[/P][P]我也不给我孩子讲恐怖故事，心中有阴影。[/P]

29楼 艾岚于 2014-08-11 11:43:54

[P][ALIGN=left][FACE=宋体undefined][COLOR=blue][SIZE=12]18[/SIZE][/COLOR][/FACE][COLOR=blue][SIZE=12pt]．我始终放不下阿婆枕头底下的秘密，心里老是想来想去。终于有一天，我在给阿婆抓头的时候，说，阿婆，要是我在你脑壳上找到一个虱子，你怎么奖励我喃？阿婆笑盈盈地反问我，你想要么子奖励嘛？我趁势说，你和我一起进屋，我看哈你枕头底下究竟有啥宝贝，行不行呀？阿婆打了个哈哈，假把意思地叱道：哈（傻）妹崽，莫得啥子哟，等会去看哈。[/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SIZE][/COLOR][/ALIGN][/P][P][ALIGN=left][COLOR=blue][SIZE=12pt]于是我睁大眼睛扒拉着阿婆的头发在她头上找啊找，渴望找到一个虱子的心情强烈得不亚于一个饿鬼想得到面包的心情。但是，我找了很久，也没发现阿婆头上有虱子。后来我才想起，阿婆虽然不常洗头，但她有把篦梳，有事没事都在用篦子梳头，不要说虱子，就连虱子蛋，也会被篦梳篦光了。怎么办呢？海口都夸了，这下找不到了，岂不丢脸，再说，我实在是太想看看她的枕头底下究竟有些啥宝贝，怎么总有源源不断的小东西出来呢？[/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SIZE][/COLOR][/ALIGN][/P][P][ALIGN=left][COLOR=blue][SIZE=12pt]于是眉头一皱，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我端着阿婆的头说：你坐着莫动哈，我去屙尿，哈（马上）就转来。于是转身快速跑回里屋，揭开柜子，翻开面粉口袋，哈哈，里面蠕动着几只芝麻大的黑色小甲虫。我伸手抓了两只，手指上还沾了不少面粉。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到阿婆背后，把黑色芝麻虫放到阿婆的头上，再抓拿了两下，故意惊叫道，我找到虱子啦，两个！[/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SIZE][/COLOR][/ALIGN][/P][P][ALIGN=left][COLOR=blue][SIZE=12pt]阿婆狐疑地问，硬是有虱子啊？我天天都在篦哦，那个篦子密得连虱子蛋都躲不过，想不到还有虱子了，明天，再头痛也要洗了哦。[/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SIZE][/COLOR][/ALIGN][/P][P][ALIGN=left][COLOR=blue][SIZE=12pt]我像个报喜鸟似的把两只黑色芝麻甲壳虫放到阿婆摊开的手掌上。阿婆看了看，笑着说，硬是有虱子呢，走吧，我们去看枕头底下有啥子宝贝。[/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SIZE][/COLOR][/ALIGN][/P][P][ALIGN=left][COLOR=blue][SIZE=12pt]我随阿婆进了她的房间，阿婆掀开枕头叫我看，呀！下面真的有好多东西喃。水果糖、橘子、小饼干、冰糖颗粒、花生米米……阿婆摸着我的头说，都是你那些老辈子（指叔叔姑姑）买起的，我留着给我乖孙吃，我乖孙一个个都是上涨货（四川话，长身体之意）嘛。[/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SIZE][/COLOR][/ALIGN][/P][P][ALIGN=left][COLOR=blue][SIZE=12pt]原来枕头底下并没有潘多拉的宝盒，只是阿婆藏了一些小吃食而已。可是我，为了想要得知里面的秘密，青天白日，竟然弄两个假虱子去哄我的阿婆。[/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SIZE][/COLOR][/ALIGN][/P][P][ALIGN=left][COLOR=blue][SIZE=12pt]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看见阿婆心里都怯怯的，我总担心她会问我，怎么抓两个假虱子哄她啊。但直到阿婆去世，也没有问虱子的事情。我也没有在其他人嘴里听到风声，想必我的阿婆也从未给别人说过这事。[/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SIZE][/COLOR][/ALIGN][/P][P][ALIGN=left][COLOR=blue][SIZE=12pt]现在想来，以我阿婆的智慧，不会傻得连虱子的真假都分不清。再说，她在去世前一直耳聪目明，牙齿坚硬，能喝酒，能吃肉，还能嚼豌豆。怎么可能辨不清头上的虱子和面粉里的甲壳虫呢？[/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SIZE][/COLOR][/ALIGN][/P][P][ALIGN=left][COLOR=blue][SIZE=12pt]长大后，我明白了阿婆的良苦用心。她一直宽容着我，没有揭穿我的谎言。因为，严厉的母亲容不下我撒谎骗人，牙尖嘴利的堂姐们瞧不起我弄虚作假。[/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SIZE][/COLOR][/ALIGN][/P][P][ALIGN=left][COLOR=blue][SIZE=12pt]我的一颗童心，被阿婆保存得完好无损！[/SIZE][/COLOR][COLOR=blue][SIZE=12pt][/SIZE][/COLOR][/ALIG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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