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BLE][TR][TD]2008-07-06 11:09:41  来源: 南方都市报  作者: 袁小兵 许黎娜[/TD][/TR][TR][TD][TABLE][TR][TD][ALIGN=center] [/ALIGN][/TD][/TR][TR][TD]
　　[COLOR=brown][B]高考结束了,这个在地震中遭受重创的学校如何与它的594名高三毕业生一起迎接人生下一站?[/B][/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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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OLOR=blue]图：高考前一天晚上,吃完晚饭的男生们在宿舍旁的空地上踢起了足球。这天晚上,复习的学生很少,大家的活动都以放松为主。[/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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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blue]　　图：肖芳芳(右)在***慰想念妈妈的杨琳。杨琳的妈妈在这次地震中失踪[/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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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blue]　　图：高考第一天,一位家长在学校门外拿花等候[/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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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blue]　　图：不少学生都有一件特别的画有漫画的T恤,在新环境里,不少学生因感到孤独而要求助于心理医生[/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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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CE=楷体_GB2312]　　[/FACE][FACE=幼圆]有一点大家是共通的，他们想早日重返北川中学，在那座巨大的废墟面前，凭吊生命、友谊、爱情，和一切属于这个残酷高三的故事[/FACE]
[FACE=幼圆]　　7月2日，北川中学校长刘亚春在考前最后一次动员大会上，大声说：“北川中学学生不是灾民，是考生！我说的这句话，大家懂不懂？！”[/FACE]
[FACE=幼圆]　　594名孩子像士兵们一样响亮回答：“懂！”[/FACE][/TD][/TR][/TABLE][/TD][/TR][/TABLE]

　　7月3日早上，北川中学高三1班班主任李军在网上给死去的女儿留言：“女儿：因为这几天在准备高考考场，所以没有来看你，你要原谅哦。今天爸爸带学生参加高考，你要祝爸爸的学生高考成*****哦！爸爸想你啊！”

　　7月3日至5日，北川中学594名学子在平静中迎来延期的高考，从外表上看，寄居在绵阳市郊长虹培训中心的他们与1个月前非延考区的学生并没有两样。地震过去近2个月，虽常有噩梦缠身，但他们正努力尝试忘记过去，面对现实，憧憬未来。

　   备考

　　“现在我们开始自救，自救从学习开始”。学习在余震恐慌中开始。“谁先沉下心来，谁就是赢家”

　　高三8班阮宝平是穿着布鞋逃出北川中学的，6小时冒雨步行让他筋疲力尽。睡在九洲体育馆的水泥地上，白炽灯在头顶一刻不熄。来到长虹体育中心，5天里“吃了睡，睡了吃，全然没有高考概念”，为了逃离，复习资料全扔在了学校。高考在那时已不再重要。

　　曾经，阮宝平每天早上要和同学们围着200米操场跑5圈，每个周日下午都要完成一场模拟考试，比低年级同学早20分钟早自习，早半小时晚自习，一切紧张有序，计划从容，但地震中断了这个心理惯性。

　　5月19日，北川中学在长虹培训中心举行复课仪式。李军第一个开课，他讲的第一句话是：现在我们开始自救，自救从学习开始。

　　学习在余震恐慌中开始。5月22日，一名男生在余震中跳楼造成双脚粉碎性骨折，不得不坐着轮椅答卷。几天后，楼上拖动桌椅，楼下以为余震都往外跑，楼上听到动静，也往下冲，冲撞中一人肩膀脱臼。甚至围墙外鸣着汽笛轰隆隆驶过的火车，也多次让学生们产生余震误解，而真有余震时，一些学生又误以为是火车。为了应对余震恐慌，高三学生一度坐在草地上和树阴下自习了几天。

　　余震伴生而来的是噩梦。高三3班袁磊常梦见自己重重摔下来，死了，惊醒后才发现是又一次余震，同学们都跑到帐篷外了。

　　高三8班班主任唐高平，那个平日里笑呵呵、在博客上留下北川中学最后一次影像而出名的老师，在博客里写道：“在地震前他们谈理想、人生、前途，而现在他们谈什么！地震的恐惧，失去亲人和朋友的痛苦，失去家园的无奈，不能真正静心学习的忧心。虽然我说他们很坚强，但是坚强并不意味着还能保持那种强有力的竞技状态。”

　　唐高平显得很痛苦，“有时候我总想要是高考不推迟可能还要好些，因为我感觉在地震之前他们还学得不是很差，还可以与别的同学一搏，而现在他们只有被别的同学甩得更远更远。”他说的“别的同学”是指同在灾区，但远未像北川这样遭受重灾的其他中学高三生。

　　高三3班是个复读班，很多学生渴望今年大有斩获。袁磊去年接到南京一所本科院校的录取通知书，但他的目标是中国政法大学。他奋力备考，正在接近这个目标时，地震发生了。复课后一段时间，他无心学习，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复读。实际上，很多复读生都有这种悲观情绪。

　　“复读差点把命都读没了，高考延期一个月又有什么意义？我巴不得现在就高考，早点解脱！”袁磊把书本往桌上狠狠一摔。心情不好时，他就去打篮球。有一次，他高高跃起投中篮球，同学说他的姿势和姚明一样帅，才让他稍微开心一点。

　　另三名高三男生却在打篮球时闯了祸，他们和一帮同样心烦气躁的初三男生一起打篮球，发生争执，一名高三生操起板凳反击，旁边有复旦大学心理学教授和记者看到，校方震怒，认为“非常时期学生打架，影响非常恶劣，要采取非常措施”，三名男生被勒令离校反省，自行复习，20天后才准许返校。其中一个名叫母超的男生说，他回到家中，才发现村庄大部分被泥石流掩埋，全村人住在河对岸的帐篷里，他也无心看书，每天与小孩子们一起游泳和打扑克。返校后，他们召集几个好友，晚上躲在僻静小路上喝了十多瓶啤酒，以弥补20天里丢失的友谊。

　　高三年级搬进板房教室后渐上轨道，教育部门和外界捐献的复习资料渐渐到位，虽不再出现最初9人共一本书的情况，但仍做不到人手一册。袁磊和同桌女生要书看，她就撕下一页，再要，再撕下一页。袁磊知道这女生不是自私，是变着法子逗双方一起开心。

　　学生们逐渐平静下来，老师们多次说：“谁先沉下心来，谁就是赢家。”即使有传唐家山堰塞湖险情的时候，高三6班女生围坐在帐篷里也在寻开心。一名女生说：“水来了，我想回家网鱼。”杨琳说：“我想捞留在北川中学宿舍里的照片。”别的女生就笑了：“都别捞了，别人还要捞你们呢。”一天夜里，一只癞蛤蟆爬上一名熟睡男生的脸上，男生一声惨叫，从此成为女生帐篷里的笑柄。

　　但在高考迫近的前几天，烦躁情绪再次袭来，一些高三生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驻扎在此的华南师大心理分析研究所尹芳说，学生们觉得浮躁，看不进书，有的几天来都没翻一页，少数男生还爬墙外出散心。很多同学觉得，命保住就不错了，高考考差些并不重要。

　　6月30日，高三进行最后一次模拟测试，让学生们找点考试的感觉。数学老师发现有学生记不住数学公式，英语老师发现有学生记不住单词，直接写上汉字。老师们担心学生有“投机取巧”心理，不再提“考题不是很难”、“招生对延考区会有照顾”之类的话。

　　7月2日，北川中学校长刘亚春在考前最后一次动员大会上，大声说：“北川中学学生不是灾民，是考生！我说的这句话，大家懂不懂？！”

　　594名孩子像士兵们一样响亮回答：“懂！”

　　长大

　　他痛心这个骤然成熟的过程。“人都是会长大的。为什么要经历地震，用这么残忍粗暴的方式，让一个人在这么短时间里懂事？”

　　阮宝平小学二年级时对父亲说：“我以后不像你这样做个农民！”他家在北川县小坝乡深山里，父母都是文盲，7亩地耕种在30度的斜坡上，地里只有玉米、黄豆、土豆，还经常遭受黄麂子的侵略。父亲听到这句话后轻蔑地对亲友说：“嘿，这瓜娃子想跳到山外去！”

　　阮宝平一级级跳进了县城，眼看就要跳进更遥远的城市，他成绩排在年级七八十名，考上本科不太成问题。地震后，他听到2个女生在废墟里喊“哥哥救我”，用手去刨，却刨到了一个女生开裂的头颅，吓得全身发软。一个男生倒挂在水泥板的缝隙里，他跑去请一个魁梧的男子相救，男子不理睬，忙着找儿子，最后才发现那男生就是他的儿子。

　　很多从农村出来的城里人，在阮宝平身上可能都会找到自己年少时的印迹：有些倔强，有些城府，有些老实，有些独来独往。为了实现儿时的梦想，他常伏案苦读，使背部有些佝偻，鼻子上也架起了一副近视眼镜。但家里实在太清贫，姐姐为了减轻负担，小学毕业后就没有再读，阮宝平初中毕业后父亲差点也不让他读了，希望他随姐夫去广西打工。为了得到同情，那个暑假他和父母一起给别人干农活，以得到每天18元工钱。

　　“我比其他同学更能体会什么是父母的血汗钱。”坐在刚刚搬进的板房宿舍，阮宝平说。高中3年花费2万元（其中3000元是广东一名女子“一对一 ”资助的），相当于全部家当，父亲背部有伤，母亲体弱多病，全靠7亩庄稼地里的收成。高中三年来，阮宝平一直对父母心存感激和愧疚，节假日竟不想回家，怕看到父母的辛劳，而自己又帮不上忙，这种感情也让他一度对能否上大学产生迷惑，“18岁了，我该独立了，而不是家里的负担。”父亲曾对他说：“别想太多，好好考。”但他认为，父亲是有心无力。

　　阮宝平是在复课当天才知道父母的消息。那天，他姐夫的二哥，一个月薪千元的农民工乘飞机赶来，告诉他说，姐夫爬上山头才打通电话，家里一切***好。但最近一次通话中，阮宝平才知道，家里住的老房子早就全塌了。

　　从一定角度来说，地震给阮宝平这样渴望借助高考摆脱农门的学子带来转机，国家已出台相关扶助政策，社会各界也在出钱出力，圆他们的大学梦。在老师带领下，阮宝平等人第一次离开绵阳飞往北京，参加中央电视台的节目录制。他们爬长城、登上天***门城楼，“我喜欢北京，北京有很多机会，节奏快，我向往这种城市生活。”北京之行坚定了他读大学的决心。

　　他还参加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一期节目，他初中时曾是学校播音员，虽然有时他卷舌音过重，但在同学们“川普”音中仍是出众的。后来，他收到了外界7封来信，有人表示愿资助他上大学。

　　像很多高三男生一样，阮宝平在节目中说他的志愿是报考土木工程专业，日后造更坚固的房子。一同来自小坝乡的同班女生王熙兰说，她曾想当一名记者或者作家，但现在她更愿意做一名教师，回到家乡培育更多人才。

　　这都是学生们的肺腑之言，如果说地震让中国90后成熟起来，那么阮宝平、王熙兰这些北川中学的高三毕业生肯定是最感同身受的一批，他们身怀梦想，敢于担当。

　　杨琳是一个娇小的女孩，一直被女生们当作小妹妹呵护，每次回家，她把书包一扔，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和妈妈聊天，最多帮妈妈刷刷碗。地震前一天，她打电话给妈妈，说：“妈妈母亲节快乐，我想你。”妈妈就坐车来学校看她。第二天，地震，妈妈失踪，至今仍无消息。对她来说，除了备战高考，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寻找妈妈。

　　每周六，她通过在网络室的同学帮她搜索妈妈的名字，看妈妈是否会出现在医院伤者名单，但她不敢自己去搜，怕在死者名单里看到妈妈。7月1日，父亲打来电话，说网上查到在成都与妈妈同样名字的伤者，但没有医院的电话，所以不能与对方取得联系。她不知道父亲是不是为了让她***心迎考，而故意这样说的。

　　地震后，父女俩在长虹体育中心相见，两人都哭了，父亲白发明显增多。“他挺承受不住，我就***慰他说，这是天灾。”杨琳说。父亲借住在乡下亲戚家，似乎不愿回到跟县城有关的一切场景里，包括登记***置板房。后来，杨琳借同学电话，请亲戚帮忙，才把事情办好。

　　就像读高二时，杨琳“突然懂事起来”，努力学习，把成绩从班上倒数第几，跃升为全班20名上下，这次，面对杳无音讯的妈妈和痛苦的父亲，杨琳也变得成熟起来，像大人一样支撑起这个家，她说她答应了同学不要哭。从北川逃离时，她身上只带有300多元钱，但有一次她打父亲手机，发现手机余额不足，就跑到校门口，为父亲充值了50元，还把200元给了父亲，高考结束时，她身上只有7.5元。

　　近两个月心情起伏中，袁磊说他的想法比以前成熟了许多，“成熟”的标志是：以前，他特想挣很多很多钱，买房子，买车，把爸爸、妈妈、妹妹接到城市里住。但现在，他知道这不是最重要的。地震后，他一度与父母失去联系。

　　他痛心这个骤然成熟的过程。“人都是会长大的。为什么要经历地震，用这么残忍粗暴的方式，让一个人在这么短时间里懂事？”

　　面对高考作文题《我最想说的》，袁磊写了一句话：“是苦难教会我坚强。”但考后他承认，他并没有真正坚强起来。

　　下一站

　　家园已经遭受重创。未来不仅仅是大学，还有家园重建，还有打工或复读，还有继续寻找亲人……下一站，是哪里？

　　王熙兰有时沉浸在对北川往事的回忆中。校园山坡上，粉红的桃花，团团簇簇的梧桐花，金色的银杏树叶，带有一丝白云的蓝天，总在梦境里浮现。她把回忆写在纸上，却总是潸然泪下，无法停息，“回忆美好的事情，原来也这么痛苦。”她幽幽地说。

　　但她回忆最多的却是北川县城，因为不熟悉。北川县城除了6月短暂的几天开放，一直处于封闭中，而县城迁址已成定局，那里将建起地震博物馆，“永远回不去了。”记忆里，她总在一条小巷里迷路，因为巷口、巷尾都是一样的建筑。她挂念着那家叫做鸿儒书屋的小房子，老板娘杨姨和她很熟，她只有在周末夜晚去翻书看，一本书要看好几个星期。

　　复课前的混沌时光里，王熙兰写道：“我情愿永远不曾认识你，北川，我情愿永远不曾爱你至深，我情愿自己是一个无情的人，我情愿……我知道北川还活着，她活在我的血液里，长在我的骨头里，可是你怎么伤得那么重呢？你让我怎样去面对你？”

　　火车呜呜地从围墙外走过，学生们不再惊惶，已经习惯了。王熙兰习惯在往事里浮沉，杨琳习惯遥寄相思，她给妈妈写信：“我不愿去相信你在通往天堂的列车上，我一直相信你在某个地方等我，我相信你不会有事，你会回来！”

　　李军老师习惯一种冲动：跳上火车，去外面流浪。“可是，你告诉我，我该去哪里流浪？”他问。

　　那天凌晨，他率领男生马上就要挖掘到初二班女儿的所在了，可是消防人员告诉他，如果要救他女儿，就要抽掉一张压住的桌子，这样可能引起楼层整体垮塌，更多被埋的孩子可能失去生命。他含泪停止了挖掘。

　　他悄悄在网上给女儿布置了纪念馆，把心里话都说给女儿听，外表仍如往常一样平静，带领高三1班全力备考。班上一名男生发现了他的心底秘密，便给他女儿留言：“以后我也做你爸爸的儿子吧？”

　　临考前一天傍晚，李军召集学生们去板房后的小山上散步。他们高喊：“1班1班，全心修炼，自强不息，创造奇迹！”

　　高考结束后，李军得知自己刚被评为绵阳市优秀班主任，但他高兴不起来，他给女儿留言说：“这一切对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你！”他渴望早点离开这里，有时都有点支撑不住了。

　　下一站，是哪里？李军可能只需暂时的休整，但对北川中学594名高三毕业生来说，无论是去向还是情感上，它都是一个未知数。

　　心理指导老师尹芳说，国际研究表明，灾难创伤一般在3个月后集中出现，高三毕业生为了高考，一直压抑情感，硬撑着，高考后突然没了目标，很容易垮下来。

　　高三8班在7月4日当晚就举行了联欢晚会，孩子们兴高采烈，互诉衷肠，但回到宿舍，男生们却发出感叹：“又要流浪了！”可是，在只有一部分学生接到录取通知书之前的这个暑假，他们不知道该去哪。

　　他们的家园已经遭受重创，很多亲人住在帐篷和板房里，有些还在为家园的迁徙而犹疑重重。未来不仅仅是大学，还有家园重建，还有打工或复读，还有继续寻找亲人……

　　7月5日，高考终于结束的这一天，同学们尽管各怀心事，却在抓紧一切机会表达3年同窗之谊，这也非易事。5月19日高三8班合影，阮宝平刚刚得知家人平***消息，十分高兴，举起了一个V字形的胜利手势，遭到了同学们的批评，他一直为此难受，却不知怎么去弥补。王佳明等3人因震后救援得力，被保送清华、北大和上海交大，激起了同学们一些非议：我表现并不比他们差，为什么保送的不是我？

　　校方要求学生在填报高考志愿之前还不得离校，这给了阮宝平、王佳明等人与同学修复关系的更多机会，但大家有一点是共通的，他们想早日返回北川中学，在那座巨大的废墟面前，凭吊生命、友谊、爱情，和一切属于这个残酷高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