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OR=blue]           五  色  扇
                        ——一个职高老师的三天

                         第一天

    当主任找到敏儿的时候，她正在和着音乐练功。冬日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毫不吝啬地洒到敏儿身上，使这位已过而立之年的少妇如五月成熟的杏儿般美丽动人。敏儿踢腿、大跳、旋转，然后亮相，整套组合跳下来干脆利索、一气呵成。

    一曲结束，敏儿撩一下汗湿的头发，带着明媚的笑容问：“领导找我有什么事情？”

    照例的，主任先惊叹敏儿的舞姿优美、青春靓丽，然后说：“前几天我们学校召开元旦联欢晚会，邀请了市里的好多领导参加，他们对我们的节目评价很高呢！这都离不开你们音乐老师的努力啊！”敏儿不好意思地笑，知道这赞美后面必有后话，便不做声。

    果然，主任接下来说：“现在市某局有一个漫画颁奖会，人家领导看中了你为学生排练的《五色扇》，周三演出，你现在马上通知学生做准备。”是不容商量的语气。

    敏儿一惊，忙说：“主任，您不是不知道，《五色扇》用的是三年级学生，她们现在都已经参加实习了。上次为参加元旦晚会就请了一天假，现在再让她们请假，似乎不合适呢！”

    主任不高兴了：“就算她们已经参加了实习，也还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啊！让她们回来参加个演出就这么难吗？何况她们还没有毕业呢！”

    敏儿忙说：“让咱的学生回来替母校演出节目自是应该。但是，她们每请一天假都要扣好多钱呢！”语气里满含着胆怯——敏儿说钱总是很不自在，虽然是为学生谈钱。

    主任很奇怪地看敏儿：“她们的舞蹈技能还不是母校老师培养的？若是为母校演出都讲价钱，就有些过分了吧！”

    主任说的句句在理，敏儿再不敢说什么了。《五色扇》是上学期为了参加市艺术节排练的节目，当时用的是二年级学生（现在得三年级），敏儿下了不少功夫，同学们很争气。但舞蹈的道具也特别，需要浅蓝、浅绿、浅紫、浅黄、大红五种颜色，并由绢花缀满扇面。整个舞蹈用十八个演员，每个演员在舞蹈中要换三次扇子，也就是一共要用五十四把扇子，若到市场上购买，价钱昂贵，学校必不同意。好在敏儿心灵手巧，自己买了扇骨、五色绢纱，亲自动手，先在扇骨上粘了裁剪成花瓣的绢纱，然后做了几百朵绢花，一个个粘在扇面上，精妙绝伦。舞蹈《五色扇》在市艺术节上取得了相当优异的成绩。前一段时间学校搞元旦联欢晚会，领导说《五色扇》那么精彩，学校的学生却还没欣赏过，很可惜。便把已经步入实习的《五色扇》演员一个个通知了回来。元旦晚会上，这个节目再次赢得领导、老师、学生的阵阵喝彩——毕竟是参加艺术节的节目，经过了老师的精雕细琢，明显比别的节目精彩几倍，难怪被市某局的领导看中。不过，敏儿做的五色扇不够结实，两次演出，有的扇子骨架已零散，有的扇面上花朵掉了下来，如今要到市里演出，她必须确信有多少扇子能用。

    现在已经是星期一下午了，敏儿来不及多想，匆匆忙忙清查扇子，然后和学生联系，再到市东郊的小商品市场买扇骨，最后到西郊的纺织品大世界买五色绢纱。其实，敏儿完全可以要求学校买现成的道具，但每次购买物品都需要经过领导层层审查，敏儿不耐烦和人谈那钱财，干脆自己动手做。

    将扇骨、绢纱买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敏儿骑自行车回家，只感觉腹内空空，饥饿如千万个小虫子在啃噬自己的热量。一转脸看见一个农村老大爷开着三轮车卖白菜，寒风里冻得哆哆嗦嗦，不免起了恻隐之心，便停下车买了一棵大白菜。又看见粮油店里闪现着温馨的灯光，想到家里面粉不多了，又停下来买了一袋面粉。如此，敏儿在院子里下了自行车，便是左手一棵大白菜，右手一袋面粉，肩头上挎着很时尚的小包，脚上踩着高跟鞋，上到四楼自家门前，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看屋内有灯光，便摁门铃，一次、两次、三次，没有人来开门，四下里一片寂静，整个楼道似乎都在沉睡——如此寒冷的冬夜，有几个人不在自家享受温馨呢？敏儿奇怪：孩子和丈夫上哪里去了？把手里物品放下来，哆嗦着找到钥匙，打开房门，屋内热浪迎面而来，将敏儿温暖得只想流泪。却见客厅里灯火辉煌，电视没开，父子俩各坐沙发一端默不作声。夫不看敏儿一眼，五岁的孩子正在抹眼泪。

    敏儿将儿子抱起来，问：“你怎么了？你们怎么不说话？”

    孩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和爸爸了？”

    敏儿忙笑着哄：“妈妈怎么会不要你们呢？这是谁说的？”

    孩子抱住妈妈的脖子：“爸爸说的。爸爸说你只顾学生，不要我们了。妈妈，你别离开我们好不好？”

    敏儿对着夫埋怨：“你对孩子胡说些什么啊？”转对孩子说：“妈妈只是去上班了。”

    孩子：“妈妈，你别上班了好吗？”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泛滥。

    敏儿心头酸酸的，却笑着说：“妈妈不上班，家里的钱就不够花了。”

    孩子挣脱出敏儿的怀抱，从自己书包里翻出来三四元零用钱给妈妈：“妈妈，我以后不要零花钱了，我把这些钱给你，你别上班了。”

    敏儿无话，只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前一段时间为排练元旦节目，敏儿常常晚归。她只说元旦过后自己就能按时回家呢！却不料……[/COLOR]

[COLOR=red]                          第二天

    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还有三个学生没来。

    刚才敏儿已经向夫打了电话请假，不敢说自己回家晚是为了学校工作，只说自己碰到了久违的同学，要在一起共尽晚餐。夫没有说什么——真是个百里挑一的好男人啊！他已经原谅了敏儿的多次晚归。

    明天一早就要演出，演员却凑不齐，敏儿的心如猫抓一般。《五色扇》若是少一个同学，队形就要有变化，动作也会有变动。

    在这萧瑟的冬夜，若是往常，整个办公楼早已人去楼空。但如今敏儿办公室里聚集着十五个姑娘。凭心而论，她们都是极为真诚、善良、积极、向上的好学生，但她们现在各怀心事，默不作声。舞蹈缺三个人，便不能按原计划排练。敏儿只等得心急火燎，领舞的朵朵忍不住说：“老师，您别等了！她们可能不会再来了。”

    敏儿抬头：“为什么？”

    朵朵：“上次我们为学校元旦晚会演出请假，我们单位的领导就很不高兴了！还扣了我们好多钱，这一次又请假，不知道要扣多少工资呢！”

    这一开头，别的姑娘也说：“是啊！老师，我们来为学校演出，学校应该意思一下吧！哪怕给我们报销路费也行啊！”

    “不说路费，哪怕请我们吃顿便饭呢！”

    “咱们学校也太小气了！上次演出结束竟连句慰问的话都没有，我们可是大冬天穿着短袖在跳舞啊！”

    “整天让我们请假，给我们实习单位领导留的印象多不好啊！”

       ……

    办公室一片七嘴八舌的埋怨声。敏儿听着，只感觉那一声声要求合情合理。但自己是个普通教师，有什么权力答应学生给她们相应的报酬——哪怕是报销路费或一顿便饭？连舞蹈道具都是敏儿亲手所做，绢纱和扇骨还不知道能否报销呢！如此一着急，心头的委屈如舞台上放的烟雾般迅速弥漫，泪水也流了下来，说：“咱们学校经济太紧张，不会给你们报酬的。”

    “太过分了！学校这样做不太合适吧！”

    “这么冷的天，我们……”

    几个学生一齐喊，颇有不给些“意思”就不肯演出的架势。

    敏儿泪水澎湃，看看眼前得阵势，想想明天不能不参加的演出，理亏、心虚、疲劳、郁闷一齐涌向心头，气急了说：“你们若真要报酬，也好办！我把我这个月的工资散了分发给你们。不过，从今后，你们别再叫我老师！我们师生恩断义绝，行同路人……”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是哽哽咽咽，一个咳嗽上来，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朵朵和几个女生一起扑向敏儿：“老师，您别这样！老师，您说什么话呢？我们不要钱，我们不要钱，我们不要钱，我们只要您！我们只要您……”有人为敏儿擦泪，有人为敏儿端水，有人为敏儿捶背，有人抱着敏儿的胳膊泣不成声，办公室里哭声一片。敏儿索性哭着谈起了自己的两难之境，谈到了领导的理由，谈到了自己孩子的期望，谈到了丈夫的埋怨，谈到了身边学生请假的困难，谈到了……敏儿哭着谈了很多很多，惟独没有说自己的心酸。姑娘们也陪着泪水滂沱，大家都忘不掉敏儿是如何出力流汗、精心培育自己的。如今老师在做难，她们怎么能不心疼？

    看天色已晚，敏儿按照十五个演员重新编排队形，原先拿红扇子的，要换成浅绿色；原先在舞台右侧的，现在换到了舞台中央；原先要躺在地上的，现在要蹲下来；原先要大跳的，现在却要下腰了！这些，她们能记住吗？不知道，所以，敏儿临走，对整个舞蹈还是没有信心。

    安排完学生住宿，敏儿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夫在客厅里冷冷地看她：“怎么现在才回来？”——“新仇旧恨”估计都涌上心头了！

    “我和朋友在一起吃饭了嘛！”敏儿不善撒谎，心虚得很。

    夫一下子将声音提高了八度：“和朋友在一起就哭成这个样子？你到底是和什么样的朋友在一起吃饭了？”

    敏儿忽然很疲劳，也想不出来好的谎言，便撒赖：“你别管！反正我是和一个同性朋友在一起吃饭的。”急惶惶冲进了卫生间洗澡。夫在外边急：“是哪个同性朋友？你的女朋友我都认识的，她怎么能让你哭成这样？”

    淋浴的水哗哗流下来，敏儿正好假装听不见夫的话。夫在客厅团团乱转如困兽，敏儿洗澡更磨蹭，只到确信夫睡下了才出来。[/COLOR]

[COLOR=blue]                           第三天

    早上五点钟不到，手机响了。隔壁夫和孩子正睡觉呢！敏儿忙接听，是领舞的朵朵打来的，张口就问：“老师，我对咱们的舞蹈很没有信心啊！到底去还是不去？”敏儿压低声音：“去啊！不是说好了去吗？都到现在了你还犹豫。我马上就起来。”

    挂了电话，敏儿就开始起床。演出是八点半开始，十五个姑娘的化装、盘头是个大工程，敏儿和演员都不能睡懒觉。

    临出门，夫却从卧室里箭一般冲出来，挡住门：“你上哪里去？刚才是谁给你打的电话？”

    敏儿：“我现在要到学校去。刚才是别人打错电话了，我根本就没接。”

    夫更生气：“你没接？”捏着嗓子模仿敏儿的声音：“‘去啊！不是说好了去吗？都到 现在了你还犹豫。我马上就起来。’”

    敏儿一听，矛盾越来越深了——夫在误会她和别的男人有约呢！但今天实在是没时间解释了，她拉着夫的手摇晃：“你先放我走，我以后再给你解释，好吗？我急得很呢！”先生看敏儿急红了眼，说不出的心疼。敏儿漂亮又端庄，他一向是很信任妻子的。于是将身子挪开，却对着敏儿的背影恶狠狠地说：“好！我回头也去找一个来！”

    冬日的早晨，大街上少有的干净。

    没有颓叶，没有枯草，没有鸟儿声声、虫儿唧唧，更没有往昔的乌烟瘴气，一切都被风儿凛冽了去。天上冷月如钩，整个城市还没有睡醒，敏儿独自一人行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双手和脸蛋都冻得发了木。办公室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开着空调，演员们只穿着薄薄的短袖在盘头。敏儿马上加入化装的忙碌中：先把演员的头发分成四部分，头顶的两部分挽成精致的小发髻，下面两部分编成细细的小辫子，从发跟穿过来，拉到发髻上，再从发髻后垂下来两跟假辫子，最后戴上自制的头饰，刘海全部修剪整齐垂下来，活泼可爱的舞台小姑娘形象就出来了。

    收拾完毕，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今天学校一二年级幼师专业的学生要去做观众，早已集合在校园里等车。寒风吹来，同学们一个个如小鸡般拥挤着取暖。考虑到演员们衣着单薄，演出服外只能披个羽绒服，敏儿便让她们在办公室候车，自己一遍遍向校园里张望，只担心车来了自己不知道。

    然而，事态的发展往往是你担心什么，就会出现什么。

    早上七点四十，主任打来了电话：“敏儿，观众都过来了，你怎么不带演员过来？”

    敏儿向校园一望：坏了！校园里的学生一个都没有了，似乎也被寒风凛冽了去——原来车直接停在了学校后门，观众们上车后，司机就出发了，却把演员留在了学校。

    主任气急败坏：“你看你干的什么事？演员没来，观众看什么？”

    敏儿好委屈：“我刚才还看见一二年级学生在校园里来着，怎么一眨眼功夫就都走完了。”

    主任依然生气：“别的学生能在校园里等，你的演员就不能在校园里等吗？”

    敏儿来不及解释演员衣着单薄，只说：“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耽误演出。”急惶惶带着演员坐出租车去。十六个人，一共四辆出租车，车费谁报销？敏儿来不及多想了！

    演出自然是没有耽误的，中国的领导多数喜欢迟到，似乎不让别人望穿秋水，便不足以显示自己的高贵身份。趁着“不见伊人的身影”，敏儿带学生走台，拉队形。下面观看的本校老师不住埋怨：“真不知道敏儿是怎么想的？现在大家都看了排练，演出的时候不就不新鲜了吗？”他们哪里知道缺了三个人，好几个演员的动作、位置和以前都不一样，不让她们走一遍，万一有人在舞台上犯了迷瞪怎么办？

    其实，我们领导对一线教师的好多误会就是这样形成的。

    演出结束了！《五色扇》又一次得到了领导的充分肯定。敏儿自作主张给每位演员发了五元钱，让她们自己去吃碗烩面。

    如今，敏儿坐在舞蹈教室休息。她摸着空空的钱袋不免遗憾——其实，她很早就看中一双“达夫尼”的皮靴子，现在靴子打折，三百元钱就能买到。但三天来，那买扇骨的钱、买绢纱的钱、坐出租车的钱、给学生吃烩面的钱，都来自靴子。她该找谁报销呢？能报得了吗？

    敏儿累了，什么都不愿意再想。她已经在木地板上蜷缩着进入了梦乡，身边是自己亲手做的五色扇，如五色祥云般托扶着她，绚丽多彩。

    但是，我为敏儿的靴子鸣不平：为工作她可以出力，可以流汗，可以花费时间，但总不能让她再倒贴钱吧！您说呢？

   夫那里呢？该怎样解释？——还是实话实说吧！[/COLOR]

谢谢边城！这是真实的故事，但敏儿不是初荷啊！不过我在写的时候投入了感情，都流泪了。

谢谢吴老师！您总是这么及时的鼓励我。我真的把您的泪水写出来了吗？很不好意思，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呵呵！初荷好像不该这样。

[QUOTE][b]下面引用由[u]brabrara[/u]发表的内容：[/b]

   我的班上实行德育的加分和扣分的制度,自从实行了这种制度后,我班的纪律和学风都明显好转.学生们知到了什么该做和什么不该做.以前是我把加分和扣分直接写在一本专用的本子上,但后来我觉得自己太忙了, 而...[/QUOTE]
我在您的帖子里回过了，不知道您可满意？

[QUOTE][b]下面引用由[u]艾岚[/u]发表的内容：[/b]

很感动，也很酸楚！[/QUOTE]
谢谢艾岚！拥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