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我有点得意忘形了。

      据我了解，在这种地方做事的女子是有规矩的，她们只和你做事，却绝对不和你亲吻。她们可以出买自己的肉体，但不能强加她们的精神。当小玲的吻，蜻蜓点水似的在我脸上一划而过时，我又一次嗅到了一股玉米的清香，我深深地被这种香味陶醉了，我甚至有些感动。等小玲抬起头，我故意嗅嗅鼻子，做出一副陶醉地样子说，真香呀！

      小玲咯咯咯地笑着。
      大哥，你真有意思，你人怎么这么好呢？

      听小玲这样说，我忍不住笑了。我摸着我脸上被她亲过的那地方，说，当然了，小玲，你看我这张脸像是坏人吗？

      小玲看着我这样子，又低下头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过了一会，她红着脸笑了笑，突然问道：大哥，你说我算不算个坏人？

      我说，小玲妹子，你怎么突然说这话？你当然不是坏人了，你看你的样子，真正地乖乖女一个。

      小玲又朝我感激地笑了笑。不过这一次我突然发现她的笑里有几丝苦，是那种一般人无法发现的苦。好像是微风吹过湖面。

      停了停，小玲又说道，大哥，我问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在你们的眼里，干我们这个行业的都是些不要脸皮，不知羞耻的坏人？

      不不不。

      没想到小玲的话问得这么直截了当，竟然真的将我问得不知如何去回答了。

      小玲说，大哥，你是不是也会瞧不起我？

      小玲，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小玲说，大哥，虽然我没有什么社会经验，可刚才你和那一帮人一进门，我就觉出了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说，其实，怎么说呢，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绝对的好人。要说我，算不上什么坏人，可也不能算是什么好人，小玲，我感觉你有心思，你如果有什么心思的话，就对大哥说说吧，有些事，说出来也许心里要好受些。

      小玲说，大哥，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说，活着，都不容易呀。

      小玲说，我到这里来做按摩一直是瞒着我的男朋友的，可他隐隐约约好像知道了。大哥，你给我出个主意，看怎么办才好。

      这么说，刚才那个电话是你男朋友打来的？
小玲低着头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嗯了一声。

      我说，不说是你男朋友，就是我这个与你不相干的局外人，也觉得你是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干这种事的。我说这话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这种地方，瓜田李下，就是你一身清白，也很难说得清道得明的。

      小玲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不愿在这儿干，实在是没有办法，在别的地方干工资少不说，到时就是连那少的几个工资也不一定能拿到手，在这儿干，虽然说起来难听，可干一天就能拿到一天的钱。大哥，你信吗？我在这里只是给人洗头按摩，我是不会去出台的。

      我信。可这地方毕竟是个染缸呀。

      接下来的事，就有些突然。在一个钟快要到点时，小玲突然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了看我，她说，大哥，你让我给你按摩是不是有些失望？

      我说，这不是挺好的吗，有什么失望的？

      小玲说，我看你是一个好人。你到这里来，肯定是难受得没办法了。可我真的不出台。大哥，你要是实在憋得难受了，你就……

      小玲说着，抓起我的双手，她慢慢地将我的手从衣服里塞进去，按在了她的胸部。

呵呵，有意思！！

（七）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我的手机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给我添乱。我本来不想理它，可这该死的铃声听起来就像火警声似的，叫得人心烦意乱的。

      说实话，我并不是一个好色之徒，要不是老许，我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的。可是，我现在是有事求老许，我不得不顺着他的毛去干一些我并不太多想干的事。想想今天在按摩房里和小玲说话时，突然间就想起了鹰钩鼻子二羊来，也是很值的。

      当然，我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小玲却真的让我有些动心了。

      可是这该死的手机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了。

      我心里那团刚刚被小玲挑起来的火苗，就这样在它一探头的工夫，就给晃晃悠悠地扑灭了。

      这也许是天意吧。

      我拿起电话，真想好好地骂一通那个给我打电话的人，可一看电话，却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我接通了电话，对方只是胆怯地喘息着，却不吱声。

      我说，喂，哪一位，说话呀。

      对方依旧不吱声。我听见电话里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汽车的轰鸣声，还有刀郎那充满沧桑和无奈的歌声：2002年的第一场雪，与以往时候来得晚一些……

      这显然是一个公用电话了。是谁在这个时候在公用电话亭给我打电话呢？在那一刻，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鹰钩鼻子二羊来，我想一定是二羊。二羊一定是有什么事而又不好对我开口。

      我说，二……可是，我还没有将二羊的名字叫出来，对方却把电话挂了。

      小玲问，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一个神经病，打电话却一句话也不说。

      两个人刚刚挑起来的激情，就这样被一个连一句话也没有说的电话给搅得全军覆没了，一时间，两个人似乎都没有话可说了。就在我准备死灰复燃，重新酝酿一点情绪的时候，讨厌的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

      我拿起手机看也不看，对着电话就是一通猛吼：你神经病呀！

      谁神经病？这时电话里传来一个很有磁性的男声，我一听，倒是吓了我一跳。

      这回的电话是报社的老总打来的。老总无端地让我吼了一句，显然有些不高兴。

      老总说，你吼什么吼，你现在在哪里？

      我能说我在那里，我现在正在热爱生活，在按摩房让小姐做着按摩，和小姐调情？

      老总说，你小子少给我耍贫！就你那吝啬劲儿，还做调情呢。

      我给小玲做了个让她别出声的手势，说，老总，你瞧不起我是不是，要不要我让小姐给你叫一声床？

      老总说，好了好了，现在有个紧急采访任务，我没时间和你小子搬砖，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这种情况，我不得不说假话了。我说，我在南郊，正在采写一篇稿子。

      小玲也听出了我是在撒谎，忍不住想笑，我连忙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大概是事情太急，老总并没有细究，他说鹤城东街的夏威夷饭店附近有人要跳楼，让我先放下手头上的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里去采访。

      挂了电话，我连招呼都没来得及给老许打，就打车去了事发现场。

      临出门时，小玲对我说，大哥，有空常来噢。我点了点头。  

接下来呢？晓阳老师，赶紧哦。我们正看到精彩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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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呢？晓阳老师，赶紧哦。我们正看到精彩处呢！[/QUOTE]
谢谢关注,星期一到星期四每天一贴,呵呵!

哈哈，你这不是吊大家胃口吗？
也许等到“轻松驿站”版建好了，我们就天天有“乐子”了！

（八）

      东街是鹤城最最繁华的地段，而夏威夷饭店，又是东街最中心的位置。

      我打车赶到事发现场时，那里已熙熙攘攘围了许多人。东街交通已完全中断，整个东街上的行人全都滚雪球似地，聚拢在了夏威夷饭店附近。所有的人都扬着脖子望着对面的那幢楼的楼顶。

      夏威夷饭店对面的那幢楼，共有18层高，跳楼者是一个青年男子，大约有二十多岁。此时，他的小半个身子已探出了楼顶的护栏外。就在那座楼的底下，警察们已拉起了救生垫，有人正在用手提喇叭向楼顶上那个准备跳楼轻生的人喊话。

      这种场面，我在电视上不止一次地看到过。不过楼顶上并不是一个人，而应该有另一个被称为歹徒的家伙，用刀抵住另一个被称为人质的人的脖子。可现在的情形显然有些不同，他明明是一个人，没有人逼他，没有人强迫他，他是在自寻短见。

      是为情所困？是厌烦了这个世界的人情世故？或者说那根本就是个神经有毛病的人？

      事情很快弄明白了，那个年轻人是个民工，他在一建筑工地上干了一年的活，老板却没有给他发一分钱。他是因为向他的老板讨要工钱未果的情况下而爬上楼顶的。

      听了这话，我倒松了口气。我想，他也许并不是真的想要跳楼，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威胁他的老板，来表达一个弱者的无奈，他的目的只是想要回他的工钱。
没想到事情就闹大了。

      楼下的人开始用手机联系那个跳楼人的老板，老板的手机是关着的，怎么也打不通，他们便一遍接一遍地打，后来总算打通了，老板却说他在外地，他说他立马安排人将欠那个人的钱送过来，就这样，楼下的人一边没话找话地安慰着楼上的人，一边焦急地等那个老板派人送钱过来。直到下午5点多了，一个年轻人开着车将钱送来，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轻生者最终被警察带下来了。6000元钱，对于这个城市的有些人来说，也许就是一顿饭钱，对于那些贪官来说，也许只用笔划个圈的事，可对这些民工来说，他们却要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呀！

      离开事发现场，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我赶紧在附近找了一家网吧，将稿子写好给报社发了过去。

      从网吧里出来时，钟楼上的大钟刚好敲响，现在是北京时间七点整。鹤城的冬天天黑得早，街道两旁已是一片灯火通明。此时的东街，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城市，真是个好地方，她可以在一瞬间，就把所有的不幸抹去，不留一点痕迹。对不知情者来说，她呈现出的永都是一片繁荣的景象。

      我突然想起老许，老许此时此刻在干什么呢，他们还在那个按摩房里和小姐厮混吗？

      我拿出电话，发现上面有5个未接电话，一看其中有4个是老许打过来的。还有一个是个非常陌生的电话号码。我将电话给老许回过去，老许他们已经又坐在一家茶馆里喝茶了。  

      老许说，你小子是怎么搞的，是不是肾虚呀，干那事竟干一下子就完事了，像蜻蜓点水似的？

      我说，不就是那事吗，也不是抗日！

      老许的笑声就像冲马桶的水声一样从电话里传了过来。

      老许说，今天找你是有事呢，不想你小子好事一干完，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了。

      我问是什么事，老许说他今年准备回老家过年，让我给他写篇文章在报上吹吹。我说，老许，回家过年就过年呗，还写什么文章，你也不是领导，走哪儿报道到哪儿！老许说，你小子晓得个屁，我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就是要让老家的人看看，我老许现在也混得人模狗样了，我要衣锦还乡！

      听了老许的话，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老许这个混球，不就是挣了几个钱吗，有钱怎么了，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在乡亲的面前喊，我胡汉山又回来了？

（九）

      老许见我半天不吱声，说，你小子别给我说不写。

      我说，我这一次就不写，你能把我怎么样？

      老许说，你小子先别牛屄呀，现在不是流行一个顺口溜吗？“一等记者炒股票，二等记者拉广告，三等记者写外稿，四等记者为本报。”况且，这是咱俩双赢的事，我不相信你不干！我知道你们报社的规定，一个版5万块钱，这钱我出，一个子都不少给，另外你小子要是给我写得好了，挠得让我舒服了，我再给你1万块的炮钱，让你小子打个够。

      老许说的并没错，自从到了报社后，报社几乎每年都给我们分的有专版式的任务。所谓的专版，说白了，就是写那些舔有钱人的尻子的文章，然后，挣一点舔尻子费。刚到报社那阵儿，我们也曾“不为五斗米折腰”，可慢慢地我们发现，这条路根本行不通，你不写拿不上工资不说，还整天挨批评。为了完成任务，为了领到那点薪水，我不得不入乡随俗。有时，任务完不成时，我还不得不削尖了脑袋，低三下四地给人家做工作，四处去找尻子舔。

      可这一刻，当老许找到我，让我给他写这样的文章的时候，我的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蹿起一股无名之火，这股火烧得我真有动手打人的想法。我对着电话吼了一句，老许，你他妈是个混蛋！就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似的在街道上走着。洗头房的那个小玲，楼房顶上要跳楼的那个年轻人，就像两只小鹿似的不停地往我心里撞。我甚至还想起了那个二羊。如今这世事到是怎能么了？

      手机又顽强地响了起来，我想，一定是老许那个混球打来的，我对着电话吼道，你听着，我写，然后，再拿那1万块钱去打你妹子的炮！

      我吼完这句话，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我等待着老许的回应。过了半天，电话里却传来的是另一个人的声：老师，我是二羊。

      二羊？我的心竟然有些激动，我想起了那个未接的陌生电话。

      我说，二羊，你下午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

      二羊说，是的。老师，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我说，二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明白我的心里始终藏着一份对二羊的愧疚，这么多年我没有想起来，是因为其他杂七杂八的事将它覆盖了，现在，当这种愧疚感随着二羊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而水落石出之时，它表现得越发强烈了。

      电话那头的二羊沉默了一会，我听到了二羊有些犹豫的喘气声。

      我说，二羊，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只要我能办得到的，我一定会尽力给你想办法。

      又过了好一会儿，二羊才开口说道，老师，是这样的，我年初出来打工，干了快一年了，到现在一分钱的工钱都没有拿到手，眼看快要过年了，我们一次次去向老板讨要，可他就是赖着不给，他有钱呀，可他就是不给。现在人家老板干脆躲了起来，我们连人都找不到了。老师，我打听了的，你是记者，你看能不能在你们报纸上给曝曝光，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让他把他欠我们的钱给我们就行了。

      听了二羊的话，我的心仿佛成了一只荡起的秋千，久久不能平静。下午夏威夷饭店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又闪现在我的眼前。

      我说，二羊，你的老板欠你总共有多少钱？

      二羊说，近一年的工钱，总共也有六七千块呢，这么多的钱，他竟然就黑着心不给了。

      我突然就想起了老许那个混球。人比人真是活不成呀，六、七千块钱对于老许这样的人来说，也许只是一顿饭钱，他甚至让我给他写一篇吹捧他的文章，一出手就是一万，可对二羊来说，却要红汗黑汗地干一年。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过是个普通的记者，一个为报纸干事的打工崽罢了。

      我犹豫再三，只好对二羊说出了我的为难，我说，二羊，这事还真不好办，六七千块钱对你个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是件大事，可对报社来说，这事就太小了。

      二羊说，老师，如果将这小事整大了，有没有人来管？比如说像下午南郊发生的那个事一样，你不给工钱了就去跳楼，当然不是真的去跳，只是把事给往大的整！

      我的心不由一惊。我说，二羊，你可别那样想，我想任何事都得有它的解决的办法的。这样吧，你给我留个电话，我再帮你想想办法，到时有什么情况了我和你联系。

      二羊说，我们工地上是没有电话的，噢，对了，我女朋友上班的地方有电话，她姓胡，你只要说找小谭就行了。

（十）

      给老许写那篇文章，我还真费了不少事。为了更全面地了解老许这个人，我通过他周围的人，对老许的过去做了一些采访。

      老许叫许六指，他在十多岁的时候，在他的家乡就已经很有些名气了。据我后来了解，老许的出名，缘于一次杀狗事件。

      那一年，老许他们村子遭受了一次旷日持久的干旱，到了秋天，家家户户几乎是颗粒无收。老许他们村里的人先是找野菜吃，后来就吃树皮，再后来干脆连树皮也没得吃的了。村里许多人家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外地乞讨。

      老许的父亲是村子里的赤脚医生，又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当村子里的许多人被饥饿所迫纷纷外出乞讨时，老许的父亲坚决不让他的家人和那些人外出，他几乎整天都背着他的医药箱出外去寻找病人，他希望能通过他的手艺来让一家人度过这个难关。可是，那时即使有病，又有多少人能看得起病？老许的父亲也常常是空手而归。

      这一天晚上，老许的父亲又一次空手而归。

      也就在这天晚上，只有十多岁的老许睡到半夜时，被饿醒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肚子极度地饿，他的脑子在快速运转着，他想找到哪怕一点点可供充饥的东西来压压饥饿的肚子。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片声响，仿佛是有人在吃什么东西。他知道这声音绝对不是老鼠咬东西弄出来的。家里的老鼠早都被饿跑了，不说家里，是村里这时恐怕也很难找到一只老鼠了。哪会是什么声音呢？老许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才发现那声音其实就发自他的身边。

      难道是爹娘背着他在偷偷地吃东西？

      那一刻，老许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见他的父母正裸露着身子，像两条蛇一样紧紧地绞缠在一起。那声音就是从他们的嘴里发出来的，而且愈来愈大。老许的心里委屈极了，他没有想到他的爹娘竟然会背着他偷偷地吃东西，而且还嘴对嘴地吃。他正想坐起来，却突然看见他的父亲像一匹烈马一样，一纵身跃到了他母亲的身上。那时的父亲，就仿佛一匹骠悍的马看见了一块广袤的草原一样兴奋了起来。只有十多岁的老许，突然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他屏住呼吸没有动弹，他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这时，老许听见他的母亲突然就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显然影响到了父亲那高涨的情绪，他问，你，怎……怎……么了？

      母亲又叹息了一声，说，这以后的日子该咋过？你上次给人家看病换回的那点粮，又吃完了。

      那一刻，老许看见他那斗志昂扬的爹，就像一堵被雨水泡软了的墙一样，訇然一声瘫在了他母亲的身上，再也不动了。

      母亲又说，家里倒是有半缸酸菜……

      噢。

      老许的父亲欣喜地叫了一声，身体又开始抖动了起来，不过，这一次，老许的父亲不再那么勇猛了，他就像一架老式风箱，显得气量有些不足。

      老许的母亲说，可……可……那好好的半缸酸菜，因为舍不得吃，也全……全放烂了。
  嗯？

      老许的父亲，又瘫了似的不动了。

      老许母亲猛然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她说，你记不记得咱地里是有一个南瓜的？

      老许的父亲又一次兴奋了起来，他说，有一个呀，我怕人偷，还特意用草盖着呢。

      老许的母亲说，可昨天后晌我去地里看时，却被人偷走了。

      这一次，老许看见他的爹绝望地叫了一声，他的身子像突然中了弹一样，倒了下来。他彻底被击垮了，老许听见他的父亲哭了，哭得稀哩哗啦一片响。

（十一）

      我一直认为，关于老许的这个故事，是他们村里人杜撰出来的。但这个故事也有它存在的可能性。因为这个故事和后来老许的杀狗事件有了许多因果关系。十多岁的老许，在这个时候真的杀过一条狗，而且是他们村长家的狗。

      老许他们的村子是有许多狗的，几乎是家家户户都喂的有狗。那时候，山上的狼呀狐狸呀特别多，村里人上山干活时，狗就为我们看家守舍。有时候，村里人甚至将睡在摇篮里的小孩也交给狗看管，仿佛狗就是他们家中的一员。

      那一年，老许他们村子闹旱灾。

      干旱给他们村子带来了灾荒，自然也给狗带来了不幸，狗一条一条地被饿死。村里人像死了亲人似的流着泪将狗埋了，最后，整个村子只剩一条狗了，那就是村长家的那条狗。

      老许杀狗的那个早上，他们村子里许多人都外出讨饭了。只有几个年迈的老人坐在村子的几棵树下玩狼吃娃的游戏。他们一心一意地玩着，专注而又执着。饥肠辘辘的村里人，企图用狼吃娃这种游戏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忘掉饥饿。

      老许那个早上起床很晚，他睡眼惺忪地走出屋子的时候，正好有一阵风吹过来，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嗅到了一股缠绵不绝的香味，那香味像一枚枚钢针直往他的鼻子里钻。只有十多岁的老许，不由自主地就顺着这股香味走了过去。是的，他确实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他甚至有些迷迷糊糊的，像是有一只大手在牵着他的鼻子。后来，他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村长的家门口。老许看见村长一家人正在吃饭，他们吃的是南瓜，十多岁的老许在那时，听见自己的喉咙像是有一只鸽子似的叫了一声：咕唧。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又听见喉咙里叫了一声。

      咕唧。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十多岁的老许就看见了村长家的那条狗。他看见那条狗竟然跟村长一样吃着南瓜呢。

      狗日的！

      十多岁的老许，这样骂了一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是在骂村长，还是在骂南瓜或者是村长家的狗。

      我们可以想象，如果上面所讲的那个故事有了它的真实性的话，十多岁的老许在那一刻一定想起了头天晚上他父母亲的事来。既然他们家的南瓜丢了，他完全有理由相信村长家现在吃的南瓜就是偷他们家的。

      十多岁的老许在骂了一句后，就跑回家偷偷拿了一根绳子，他把这根绳子绾了一个圈，一头拴在离村长家不远的一棵树上，另一头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上。之后，他脱掉自己的裤子，努力地在绳套中间屙了一泡奇臭无比的屎，这泡屎像村长传到老许家门口的南瓜的香味一样，也传到了村长的家门口。村长家的那条狗尽管吃了南瓜，但还是经不住这种诱惑跑了过来。狗显然不知道这堆屎的后面有着一个巨大的阴谋，有一个要置它于死地的陷阱，竟然得意洋洋地吃了起来。就在这时，老许一用劲，绳圈就紧紧地套在了狗脖子上。接下来，那仅仅十多岁的老许把那只肥硕得像小牛犊子似的狗吊在了树上，给狗的嘴里灌了瓢凉水，那狗连叫都没来得及就一命呜呼了。

（十二）

      这个晚上，老许他们的村子里弥漫着一股狗肉的香味。村子里所有人的毛孔都张开了，他们顺着这香喷喷的气味来到了老许家的院子。村长也来了，他拨开人群走了进去，他看见早上还活蹦乱跳的汪汪大叫的狗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肉，在铁锅里被煮得咕嘟嘟一片响。老许的父母在那一刻早已吓得抖成一堆，像被人丢弃在那里的一团抹布。

      村里人都为老许他们家捏了一把汗，奇怪的是，村长看见锅里的肉的那一刻，突然眼睛一亮，脸上绽出了一丝笑，他走到灶台前，刚伸出手准备扯一块狗肉时，猛地听见一声喊：谁敢动我的狗肉，我砍断谁的手！

      村长回过头，就看见了十多岁的老许圆睁着双眼，小手上握着一把菜刀。

      唔？村长说。村长有些不相信，他仍伸出手去准备扯一块狗肉。这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一声响，一声刀砍进肉里的声响，随着这声响，大家看见十多岁老许面前的桌子上，正有一节血乎乎的手指在跳动。

      我几乎用了一个周的时间，将老许的那篇文章才写好。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地地道道的俗人。一万块钱对于我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

      报社的老总听说我弄了一个五万元的专版，脸笑成了一朵莲花。老总甚至拍着我的肩膀说，行呀，革命吗，就是要这样干！

      我把文章写好后给老许打了个电话，这些天为了给老许写文章，我把手机一直关着。老许没等我开口说话，就在电话那头叫了起来。

      老许说，你小子这些天是怎么搞的呀，人不见闪面，手机也关着，是不是被人绑架了？

      我突然之间真的有了一种被人绑架的感觉。面对生活，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被绑架的人。为了生存，我们说我们不喜欢说的话，干我们不喜欢干的事，看我们不喜欢看的脸，这种被迫和无奈，和被人绑架又有什么不同？

      这天下午，老许又请我们喝酒。

      年关越来越近了，老许开始做着回老家过年的畅想。我们都很理解老许的心情，这么多年了，老许是第一次准备回家过年，而且摆的又是衣锦还乡、荣耀故里的架势，怎能不激动呢？

      老许看了我给他写的文章，高兴得嘴里能开进去一辆小型拖拉机。

      看到老许的作派，我说，老许，你可看清了，文章里有些话可是人死了开追悼会时才可以说的，没办法，为了在你的父老乡亲面前重新树立你的形象，我提前把这些话给你说了，也就是说，我是给你的人生提前写了份悼词，你不会太介意吧？

      我以为这话说了，老许一定会不高兴的，没想到老许对我说的话根本没放在心上。

      老许说，悼词又怎么了？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在活着的时候就知道别人对他一生的评价和总结？这样才好呀，这样才心里踏实。有人不是老说，鸡就是鸡，凤凰就是凤凰，鸡的腰里别一个亿的银子，也是成不了凤凰的。这次我就要让那些人瞅瞅，只要有银子，鸡就是凤凰！

      为了尽快让文章见报，老许当天就让人将5万块钱打到报社，过了两天，老许的文章就见了报。老许也没有食言，他另外给了我一万元的润笔费。

      第一次拥有这么多的钱，我的心里有了种无法形容的兴奋。那时，鹤城开始下第一场雪了，我站在雪地里有些不知所措。

      记得还在上大学时，我和我的同学在一块畅想未来时，大家就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当我们拥有了很多钱时，第一件要干的事是什么？当时，我们作了许多美好的畅想。比如说去书店里将自己喜欢的书都买回来，比如说请几个打手，给那个曾多次体罚我们的老师一黑砖，等等等。可我没有想到，当这种事真的来临时，我脑子里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那个洗头房的小玲。

      好长时间没有见小玲了。想着她并着双脚，将两只手夹在两膝之间坐在那里腼腆而可人的样子，心里竟然生出了几分激动。

      找到那个洗头房，已是晚上八点多了。推开门，一屋子的欢声笑语直向我撞来，那个老旧的沙发上坐着两个男人，他们的腿上各坐了一个小姐，正在那里打情骂俏。也许是知道到这种地方都是为了同一个革命目标，彼此都厚了脸的，并没有显出那怕是一点的不好意思来。

      我的目光在屋子里搜索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小玲。老板并不记得我了，他问道，老板是要做按摩还是做保健？我说，小玲呢？那个叫小玲的女子没在吗？

      老板说，哦？你坐这儿等等吧。

      坐在一群放荡的目光中，就如同坐在一个烧红的火炉子上一样，我的浑身上下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好在时间并不长，小玲就出来了。

      小玲是吊有一个男人的臂膀上出来的。面前的小玲变得我几乎快认不出来了，她先前那黑如瀑布的头发已被染成红一缕黄一缕的了，衣服也换成了非常扎眼的那种。她的脸上已画上了浓妆，我再也无法找到我初次见到她的那份清纯和腼腆了。那男人一边走，一边打着电话，等他抬起头来时我才发现，那男人竟然是老许。（

十三）

      小玲看见我的那一刻，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漫出一片笑来。

      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小玲的笑，与我第一次见她时的笑有了明显的不同。女人的笑向来分为两种：一种笑是属于那种暗送秋波的那种，是一对一的，是发自内心的，她让你心动；而另一种笑，就有些像领导讲话了，对谁都适用。这种笑是一种礼节性的，有一种距离感。

      将老许送出门，小玲回过身，说：“大哥，是你呀？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找我！”

      我天生的幽默已被弄得荡然无存。小玲说话的语调很高，屋子里人全都向我看来，众目睽睽之下，我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呆在那里竟无话可说。我来这之前心里的那份美好好像过街的老鼠，早已逃之夭夭了。我拧过身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可这时小玲却挽住了我的胳膊。不由分说将我拉进了按摩房。

      进了按摩房，我那压在心里的那股无名之火终于窜了出来，我有一种想打人想骂人的冲动。最终我还是忍住了。

      我说，“小玲，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小玲说，这样子不好看吗？客人都喜欢这样的。况且这样也招人眼目些，我们老板说了，干我们这行的就是要想办法争夺男人的眼球。小玲说着便将她那涂得血红的嘴唇向我的脸上戳来。

      我突然对面前的小玲产生了一种厌恶感，想着面前这个女子刚刚让老许战斗过一番，现在又来向我挑起战争，先前存在心里的那份好感，此时早已被弄得没了踪影。

      我说，小玲，行呀，你现在真的成了“敞开迷你石榴裙，尽搂富有采花人。舍出羊脂白玉身，赚得穿金又戴银。”

      我用手推开了她那即将戳到我脸上的嘴唇，从怀里掏出了两张钱扔到了她的面前，我说，你不就是为了挣钱吗？那好，你现在将衣服脱了，然后从这里走出去，一直走到大门外。你只要这样做了，我再给你加二百块怎么样？

      听了这话，小玲整个表情都僵在了脸上，她低下头，将一缕头发放在自己的嘴里紧紧地咬住。

      我说，“你脱呀！这样挣钱多么容易！不上税，不纳粮，工作只需一张床。不出力，不动脑，好吃好穿花不了。无噪音，无污染，自带设备求发展！”

      我的话大概深深刺疼了她，泪水竟夺眶而出。

      小玲说，“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骂吧，你狠狠地骂我一顿吧，也许只有这样我心里才舒服些。这些日子，我真想有人骂骂我，然后我好好地哭一场，可在这里连个能骂你的人都找不到。小时候，在家里做错了事，父母亲打我骂我时，我耿耿于怀，我甚至想过有一天我要报这个仇。现在我才明白，有时候，骂其实也是一种爱。”

      “当初刚到这种地方时，我是一再告诫自己，一定要洁身自好，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干那种让人在背后指着骂的事，可谁能想到，我的男朋友出事了，他躺在床上要吃要喝，还要看病，我怎能眼睁睁地不去管呢？大哥，我真的是没有办法。古人不是说过，笑贫不笑娼吗？大哥，你是我到这个城市来遇到的最好的男人，当我决定迈出这一步时，我真的想把除了我男朋友之外的第一次交给你，那些日子，我等呀等，一直不见你来，直到前天晚上，就是刚才那个男人，他强行给了我二千元钱，将我……”

      小玲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一下一下地在我的心上割着，我没有想到，这个弱小的女子的背后，还有这样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小玲，又是一个被生活所绑架的人，所不同的是，她是在用她的青春和一个女人的耻辱去与生活做着交换。我更没有想到，是老许将我在这个城市里仅存的一点美好给摔碎了。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我一看有一条短信，短信是老许那王八蛋发来的：向我战斗过的地方敬个礼吧！

      我在心里狠狠骂了老许一句，趁着小玲不注意，我悄悄地拿出500元钱放在了她的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