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ZE=3][COLOR=#0000ff][FACE=黑体]翩翩公子绝世情
——借叶嘉莹解词方法透析纳兰小词
[/SIZE][/COLOR]
[/FACE][SIZE=3][B][FACE=楷体_GB2312 ][COLOR=#ff00ff]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纳兰性德·《浣溪沙》[/SIZE] [/B]
[/FACE][FACE=宋体 ][COLOR=#0000ff]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如此评价纳兰性德:“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自然真切可谓纳兰小词之本质。叶嘉莹写过一篇《论纳兰性德之词》,对纳兰做了如下评价:“纳兰词虽然缺少了如南唐冯、李诸家的忧患与危机意识,也缺少了如北宋晏、欧诸家的修养和襟抱,更未曾经历过如秦观在仕途中所经历的挫折和打击,然而,纳兰却曾自以其天生所禀赋的一份纤柔善感的词心,无待于这些强烈的外加质素,而自我完成了一种凄婉而深蕴的意境。”嘉莹先生具体阐释了纳兰性德之所以真切,是因为有一份纤柔善感的词心,之所以自然,是因为在词中完成了一种凄婉而深蕴的意境。今天借嘉莹先生兴发感动与符码分析之解词方法透析这首纳兰小词《浣溪沙》。
一、 敲击语码的按钮,品悟感情意境凄迷之美
读《唐宋词十七讲》之前,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温庭筠的《菩萨蛮》, [/FACE][/COLOR][/COLOR]
[SIZE=3][FACE=宋体 ][COLOR=#0000ff]
既体味不倒温庭筠美感的直觉,更不懂什么语码的联想,由于浅薄的古典文学的根基,让我与如此美丽的诗词失之交臂。在把嘉莹先生对温庭筠的《菩萨蛮》的解读品了六七遍之后,我愈来愈感受到中国古典诗词之精美。也意识到,对于某些诗词,我不能欣赏,只是因为我不能理解。每一首诗词,在呈现一种感情思想品格境界的时候,它的每一个语言符号,每一个形象,每一个声音都带着它的作用。而当一个语言的符号,与它所产生的社会文化背景相符,顺带着引起人们普遍的联想的时候,它就成为一个语码了。当我们一敲击这个语码的按钮,一连串联想出现的时候,古典诗词所蕴含的精致之美,便会深深叩击我们的心,让我们喜爱不已。
以前我只知道自己最爱读纳兰性德的词,好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莫名地爱它而已。今天我就跃跃欲试,想解析一下《浣溪沙》一词,看能否道出一些喜爱它的所以然来。
先解析一下这首词的上片吧。
嘉莹先生说韦庄的词描绘的是感情的事件,而冯延巳描绘的是感情的意境。她认为冯延巳最具有悲剧精神,有种在痛苦之前执着而且不放弃的精神,而我以为,冯延巳之悲当不算最悲,因为虽然他经过了挣扎奋斗努力最后失败了,但他毕竟挣扎奋斗过,就像他写的“不辞镜里朱颜瘦”,正是展现了他这种在苦难中挣扎的精神。而纳兰性德之悲当属最悲,因为纳兰性德所受之伤是一种可以令人肝肠寸断的内伤,他似乎不欲作任何挣扎,任由哀伤笼罩,就像苏缨在《纳兰词典评》一书中所言:“仿佛一个人中了无影掌,受的是内伤,外表看来完好无损,内心里已是肝肠寸断。”如果一个弱女子如此,我们还能接受,而纳兰公子狂傲狷介外衣之下包裹着的绕指柔肠和触情似海的内心所浇铸的那一句句令人肝肠寸断的词句,真是不忍卒读,让人不得不将其视为古今之最悲啊。你听:
“半生浮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是多么悲凄多么令人叹惋!
“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是多么幽怨凄婉!
“晓窗窥梦有流萤,也觉个侬憔悴、可怜生”,其幽思含婉,清丽轻灵,表达了几多百无聊奈的阑珊意绪!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其悲情深重,引起人心底几多哀愁恨绪啊!
《浣溪沙》上片所展现的感情意境凄迷之美便为我们烘托出了这样一种古今悲慨之最。
首句“谁念西风独自凉”并不见得是什么新奇之语。“谁念”一词,更让人觉得如诉心曲,情真而语白。它让我马上想到了冯延巳《鹊踏枝》的首句“谁道闲情抛掷久”,“谁念”“谁道”,何曾相似乃尔!只不过我认为“谁念”一语展现的情更浓,烘托的人物形象更孤寂。你想啊,“谁会念我”“谁会怜惜我”这种追问岂不是见出抒情主人公是深深陷在对往日的美好情事的怀想中吗?而“谁道”一语,就是“谁说”,仿佛一个不干痛痒的人,无甚干系,惹不来什么闲愁情恨。冯延巳的“谁道”引托出的是一种“闲情”,在意境之美的渲染上较之纳兰性德的“西风”意象少却许多韵味。“西风”这个语码,会敲击我们多少联想啊!纳兰自己写过“握手西风泪不干”、“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这西风中有什么呢?有流不尽的“泪”,有诉不完的“恨”!而李璟的“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引来的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万般愁绪啊!还会让人忆起晏殊的《蝶恋花》“昨夜西风凋碧树”,西风,它会摧杀自然之生气,带来一片萧瑟。易安居士的“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我们能忘吗?肯定是不能忘阿!西风卷帘,人为情苦,不堪其瘦啊!而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那“古道,西风,瘦马”席卷而来的,更有漂泊游子苍凉心酸之感!更有王实甫笔下《西厢记》中“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这紧吹的西风,横断着千古一恋的莺莺和张生,也更是横断了纳兰和他年轻便亡的娇妻。所以,这“西风独自凉”的恨,的愁,的心酸,的情迷之凄苦,无不让我们沉迷在这凄美地感情意境中,真想去怜惜这西风中独自凉着的绝代痴情公子。
仅仅敲击“西风”这一语码的按钮,让我们丰富的联想插翅展开还远远不够。盛冬玲在《纳兰性德词选》中说:“西风,黄叶,疏窗,残阳,秋凉人独,作者触景生情,又回想起当初与亡妻幸福相处时地情景,抚今追昔,不禁勾起淡淡地哀愁,真是别有一般滋味着心头。”读者还见到了萧瑟秋意中那萧萧作响的黄叶吗?唐司空曙有诗云:“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这飘零地黄叶,又岂不让人忆起远去地故人,徒惹万般心伤呢?而随之联想到的范仲淹的“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那辽阔长天,黄叶铺地,秋色连波,寒烟迷蒙的美丽意境又岂不让我们沉醉流连?有西风,有黄叶,还点缀来一道斜阳,画面顿时暖和起来,但这种暖和,却不是旭日东升地明媚,而是那夕阳西下地衰落,所以油然而引发人们内心万般落寞。如果你吟一吟秦观的“杜鹃声里斜阳暮”,吟一吟范仲淹的“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你便会耳畔充满杜鹃的哀啼,为芳草无情而暗自垂泪。是啊,纳兰就是用了这普普通通的“西风,黄叶,斜阳”,就为iwom构筑了一种背景,培养来一种感情地气氛,敲击这些语码地按钮,也敲击来我们生命中地某根情弦,于是,便会盈满感动,把心灵深处很多美好的感情和高尚地意趣一一唤醒。
二、 叩响感发的生命,体味感情事件贪痴之真
嘉莹先生说,温庭筠是客观的词人,是用美感和语码的联想加深了词的意境的,韦庄是一个主观的词人,以他感情的直率真挚,以他的口吻的那种劲健直接感动了读者。我以为,纳兰便是一个主观地词人,着《浣溪沙》这首词中,他在用“西风,黄叶,疏窗,斜阳”等意象渲染来一番感情的意境后,用“沉思往事立斜阳”过渡到对感情事件的追述。
我们来看一看,他是怎样展开追述的。
下片所述,几是寻常往事,其实事愈寻常,愈纠结人心。纳兰取巧之处不在直写己事,而是借用李清照夫妻和满的生活为喻,回放往日夫妻恩爱之镜头,这真可谓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赌书”之典故来源于李清照的《金石录后序》,其中云:“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故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李清照与其夫君赵明诚赌书决胜负,中即举杯大笑,何等开怀!此等欢乐往事,你我之间何曾没有呢?只是而今你已离我而去,徒留我痴痴回想往日欢乐之景,那其中,怀念,追悔,悲哀,惆怅,种种复杂情绪,谁人能解啊?寻常往事不能再现,亡妻不可复生,心灵之创痛也永无平复之日,于是便惟有借酒浇愁,“被酒莫惊春睡重”,就让我沉沉睡去吧!那往日之欢乐想来缕缕心伤,而更让人心伤的便是当日又何曾体味那种种快乐呢?我何曾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末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语虽平淡,平淡之中见沉重,极深刻又婉曲地表达了主人公心中之懊恼、孤寂、悔恨,伤心人的这别一番怀抱读来特感动人。
浅夏在《如梦蝶恋花》中曾对“浣溪沙”这一词牌做出过一种解读,说它“在词牌中算是异数,不似大多数地长短句。它句式整齐,节奏明快,三句一片,朗朗疏落,才味到好处,却已戛然而止,常常有言尽而意不尽地低徊怅然。”这一番解读,真是妙语。读纳兰的这首《浣溪沙》,这样的戛然而止,这样的低徊怅然,岂不历历而现呢?上片末句“沉思往事立斜阳”,让人想见西风中,疏窗旁,斜阳下,一个孤寂的人,满怀对亡妻地思念,沉默不语,心中满满的惆怅,悔恨,一层又一层宣泄奔涌过来。下片末句“当时只道是寻常”,让人可以瞧见纳兰公子纤美柔善之词心,而这种不似宣泄地隐忍,矜慎,和柔,巽顺,承受,特别动情,也特别容易引起我们易感的心。就正如嘉莹先生说:“则李后主之词心乃常表现为一种无反省无节制地发泄和投注,而纳兰则以其纤美柔善之品质既常因其锐感而表现为过度的矜慎,又常因其柔善而表现为一种和柔巽顺承受。”果真如此。词的情意都是委曲的,都是婉转的,都要你有一种丰富的美好的联想,才能够体会人的心灵感情那种最精致的最纤曲的最深曲的一份情意。这首《浣溪沙》的下片,正是通过对感情事件地描述,表现了纳兰公子对感情地一份痴,一份真,他用他那易感的心,借助那美丽的词句,叩响了每一个读者感发的生命,让我们亦体味了生命之美,更是会好好珍惜我们现在已有的每一份宝贵地亲情,爱情,友情。
纳兰性德,这位三百多年前才华横溢的翩翩佳公子,正是以其绝代才华,叩响了我生命中的某根情弦。我只想用自己对诗词的执着之爱,倾注满腔深情,对其做一种生命解读。苏缨在《纳兰词典评》一书中说:“容若所沉吟怅惘的,是他自己的故事;而我们所传唱的,既是对这位情深不寿的浊世公子地无限追怀,也是对我们自己,对每一个血肉之躯所必然经历的人生体验的深刻感动。”也许吧,人真是一种自恋的动物,总在其他人身上寻找着适合自己的镜子。我在书中苦苦寻觅着自己的知己,也许是想更多地寻找自己的影子。也许,今生我是爱定纳兰了,那就让我借助这样的一种爱,去好好地品读他的词,把他的词之美传唱给更多的人。
[/SIZE][/FACE][/COLOR] |